?林如海最近很忙，很累，很烦。
紫檀木的案牍上烫金的请柬，心里想的却是昨夜里韩重不请自来而说的话。
"在这个朝廷里，每个人都要有一个主子，你，要选谁呢？"
皇上、太子、五爷。
他要选谁呢？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得选，帝王之威不容违逆，他一日是皇上的人，就没得选。
他本来也不打算选。
林如海虽然只是一介书生，但是应有的骨气他还是有的。忠君报国，虽死如何？林如海并不是吝啬这条残命的人。
他这一生，除了玉儿之外，所在乎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早年敏儿便曾说过，她嫁得太远，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希望可以把玉儿嫁给侄儿，一则亲上加亲女儿不至于受委屈，二则可以承欢膝下聊作慰籍。
玉儿的性子他最了解，清冷孤傲太甚，即便是知道人情世故，也不屑去迎合。她这样的性子，若是嫁到婆家一定会吃亏，但是他却舍不得磨灭她这样的棱角。他林如海的女儿，不必如此委曲求全。
他饱读圣贤之书，受圣贤之道影响多矣，自然知道续室之后还将女儿送往外家实乃万万不妥。更遑论那位续室还是皇恩浩荡，御旨赐婚，天下闺学楷模的女史氏大人。
会这么做，实在是万不得已，以备后患。
玉儿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很疼爱她，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都给她。最初狠心送她走是因为家中没有女子长辈教导她，怕她以后说亲会引人诟病。贾府老太君是个明白事理的，必然可以把她教导得很好。
再有便是因为之前敏儿有结亲的意愿，他并不反对。贾家簪缨世家，门第显赫，与玉儿相配并不辱没。老岳母颇为宠爱敏儿，甚至是要胜过儿子的，如今女儿少年丧母，他日若她过门，必定会更加怜惜。有老岳母护着，玉儿必定不会委屈，嫁到贾家倒是让人放心许多。
这也便是他执意送玉儿去的缘故了。
感情再深也是需要联络的，若是玉儿能现在与未来夫家多亲密相处，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只有她在贾家站稳了脚跟，她安全了，这边若是有什么意外，他才能放手一搏。
这样，即便是他有什么万一，玉儿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本来长宁入府，玉儿回来拜见，他就不该再送她走的。再送她离开，于公于司都不是道理，尤其是对长宁而言，更加是不留情面了。
这口气，他本没有以为，她会忍下来。
续娶长宁本不是他的意愿，皇上隆恩降下，却由不得他反抗。
林如海生平最不喜欢两件事，一是遭人勉强，二是心机深沉的女子。
而恰巧，她萧长宁两样都踩中雷区。
一位游刃周旋于**的女史氏的心机，只怕比之任何一位后妃都是不差的。
林如海老了，不想再与个女人玩什么花花肠子，所以最开始对她的态度便是尊重疏离。皇帝的面子自然要给，但是玉儿却是最后的底线，他本没有打算过要她教养玉儿。
本来对于玉儿是否再送往贾家有所犹疑，但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本来不过是私下里的暗自揣测，却不料这么快就搬上了台面来。逼得他不得不什么都顾不上的将玉儿送走，甚至还引起了长宁的怀疑。
她那般乖觉的人，如何看不出来他的不对？只是她是个聪明人，不愿意多问罢了。
林如海忍不住再叹一口气，探指缓缓摩莎着安几上的请柬，心底犹疑不定。
这封请柬上印着的是七王爷的印信，说是请他往春意楼饮茶，应该是要探问盐政之事，他已经决定了要去。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不知道，他去了之后应该说些什么。
维扬盐政一事现在明面上是牵扯了两股势力，一是太子，一是五爷。可实际上应该加上皇上，是三股势力才对。
他是皇上的心腹，自然应该是为皇上办事，坐山观虎斗得好。
自古以来，卷入皇族内斗的外臣都没有好下场，他想他也应该不例外。巡盐御史一位，手握维扬之地数百万盐税，是一年过手万金的肥缺，也是几乎是一年一杀的死位。他一任便是数年，是皇恩浩荡，天子隆宠。
只是如此一来，五爷与太子两党，只怕是一定要得罪的了。
五爷党现今势力庞大，若是......也罢了，只不过就是这条性命罢了，拿去便也是了。现在他唯一放不下心的，便是长宁。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长宁腹中的孩子。
她会怀孕，实在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却也足够使他欢喜。他的子嗣稀薄，膝下仅玉儿一人而已，难免的会觉得失落。本来娶她也没有想过能够再养孩子，毕竟他已经年过不惑，确实淡了男女情事的心思。
只是她一朝有孕，却是重新给了他一丝希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到底是男人，又岂能真的不在乎。早年他也曾有一个儿子，只是幼年便夭折了，后来敏儿身子差，他不愿意生庶子，便也就此罢了。
长宁很好，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她并不是那种看起来的柔弱女子，却也不是敏儿那样的过刚易折。虽然他是不喜她在宫中那般的复杂背景，但是拜之所赐，她却借着那种背景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对玉儿百般担心，对于长宁却始终心有芥蒂。即便是娶了她，他也宁可将玉儿交给贾家也不敢交托与她，实在是害怕她会对玉儿有所不利。后母与继女，有他不敢相信的意外。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长宁像一只慵懒的猫儿，看着乖巧可爱毫无危险，但是软绵绵的肉垫爪子里，却藏着可以生杀予夺的利刃，随时可以玩弄性命。不是不相信她，而是有关于玉儿，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相比而言，与玉儿有着骨血亲缘的贾家实在是更值得信任。
现在她怀了身孕，实在是很好。圣旨降下，他俩都身不由己，如今他遭遇这样的危机，对她确是亏欠。不管孩子是男是女，也算是给她留个念想，未来的人生也好有个盼头。
他不是木头，自然看得出来，长宁喜欢他。他也喜欢长宁，她那样的性子人品，很容易的就能获得别人的好感。虽然最初他对她颇有不满，但是相处日久，还是忍不住喜欢她。这样的喜爱与敏儿的不同，不光是男女情爱夫妻情深，更多的是长辈对于晚辈的宠爱喜欢。毕竟，他实在大了她太多的岁月。
相处日久，他也渐渐的开始了解她。她太过于的冷静自持，即便是对他心存仰慕，但是也执拗计较得不像寻常女子。她这般的性子，若是生下个儿子，由她教养自然是不必担心。但是若生下的是个女儿，生成她这般的性子......
她的性子不是不好，只是太过于矜持封闭，注定过得辛苦劳累。
探指揉揉深拢的额头，冰凉的指尖让他神思一清。有些事情，是应该趁着现在安排一下了。再晚，只怕就来不及了。他需要再多一点的时间来打点这一切，但愿不要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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