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天崖位于天朝襄城城郊，天然一副屏障，将襄城和临近的几个游牧部落隔开，万丈悬崖下边是滔滔江水，波澜壮阔，浩瀚无比，崖上有江风阵阵扑面而来，凭崖而望，让人顿生豪迈之感。
此时已经是五月下旬，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甚是好看。
岂天崖顶，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相对坐着，紫衣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一派豪情，望着那云涛滚动的山峦，就想高喊一声。
他对面的白衣少年却是安静得很，微微侧着头，温润静雅的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嘴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从离开锦都算起，已经快三个月了，从青城经宁城文城等，再到最后的襄城，本来慕容尧宽很想去天朝第一边塞楼城去看看的，可是天明帝却催了他回去，慕容尧宽也就放弃了念头，在就要离开襄城时，听说这里的岂天崖最是有名，便带了缓归过来看。
中间地上放着一个古雅的酒坛，两人相对坐着，各握了一只酒杯在手里，看着崖顶风起云涌的气势，颇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气。
清亮的白色如注，缓缓落入琥珀色的杯中，慕容尧宽看着缓归认真倒酒的模样，万千感慨，前两日他在一家酒肆和人打赌，硬是要赢得这难得的好酒“醉色”，明明就是正事之后贪玩，缓归却真的替他赢了来。
他还记得当时缓归抱着坛子时温和微笑的模样，温柔似长兄，乖巧如幼弟。
这孩子不仅会“偷东西”，居然连赌钱都会。
慕容尧宽好奇得不得了，拉着他问是谁教的，缓归也记不太清了，他从小到大学过无数的“本事”，哪里还能一一记得谁教的，想了半天，才说好像是小时候跟着冰寒殿里的执事们学的。
偷学的……
人家赌钱，他在旁边伺候着揉肩捶腿，百无聊赖时便偷眼看着，看着看着就看会了。
慕容尧宽哑然无语，那么小的孩子伺候一堆凶神恶煞一样的执事，想想都知道有多痛苦，他还能在间隙里去“偷学”赌钱，让人说点什么好呢。
结果更让他惊讶的是，他这个又会“偷”又会“赌”的暗卫，酒量竟然也这样好。
慕容尧宽酒量一直很不错，他才十七岁，但在皇亲国戚中，除了瑞成王，恐怕没人能喝得过他了，没想到这和他同龄的少年，酒量一点不比他差，他不服气要比试，结果比试到现在也没比试出一个结果来，自己都有些微醺，对面的少年还是眼神清亮如水，脸上连点红晕都没有。
慕容尧宽又忍不住问：“恕儿，你酒量怎么这样好，多大时候开始喝酒的？”
缓归轻啜了一口清冽的酒，偏着头回忆了一下：“七八岁吧。”
慕容尧宽险些呛到：“这么小？”
“嗯”眉间笑意清浅，缓归静静地回忆：“好像是有一次，属下被罚不准吃喝，后来师父终于开恩，属下也没管面前是什么，端起来就喝，才知道是师父要喝的酒。”
那是他第一次被罚不许吃喝，七岁的孩子险些虚脱，终于被师父大赦，哪里还来得及看前面放着的是什么，结果喝到的不是该喝的水，而是秦书画要喝的酒。
秦书画的酒都是上等的好酒，看着徒儿一口气喝完了，也没计较，反而对这七岁的孩子喝完了这么烈的酒还能一脸无辜看着自己很是无语。
慕容尧宽听得心里酸酸的，七岁的孩子就被罚不许吃喝？那五年里，那样小的孩子又该受过多少折磨？
他只能挑些轻松点的话题问。
“后来呢？秦殿主可发现自己的徒儿酒量这样好？”
“后来？”缓归把酒杯放在手心，侧头看着淡淡的雾气，仔细回忆着：“后来就经常跟着师兄一起偷酒喝。”
“偷酒喝？”慕容尧宽瞪大眼睛看着缓归，这乖巧懂事的孩子，真是让他大开眼界，居然还敢在师父眼皮底下偷酒喝。
“是啊”缓归似是沉浸在了回忆当中，唇边笑意清淡：“师兄酒量不好，一般一两杯就醉了，却偏偏喜欢喝，我们就经常趁着师父不注意，偷师父的好酒喝。”
“师父的酒都是极品中的极品，有一次有一瓶据说师父打赌迎来的千杯醉，就一小瓶，被我和师兄抢着喝光了，后来被师父发现了，一个多月晚上都是在院子里跪着的。”
他平平静静地回忆，眉宇间还带这样一丝孩子般恶作剧得逞的调皮。
慕容尧宽想起那次罚他跪的事情，再一次后悔，强扯出微笑。
“你这孩子，学艺那么苦，还敢去偷酒喝。”
缓归秀眉轻轻挑了一下：“可是很有意思，受训有时很难捱，总要找些有趣的事情做，只是那次是过分了点，那瓶酒师父宝贝地藏了好久都不舍得喝，被我和师兄喝得一滴不剩。”
慕容尧宽侧过头，眨了眨眼睛，平复了下胸口的疼痛，又回头：“恕儿，在冰寒殿学艺，受了很多苦吧？”
暗卫在冰寒殿统称“受训”，缓归也是这样称，但慕容尧宽觉得别扭。
这样的惊才绝艳，哪里是一个“受训”可以形容的。
缓归没有回答，反而第一次开口问慕容尧宽问题：“少主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我啊”慕容尧宽顺着他转换话题：“比你大点，我过生，求了父皇要喝酒，父皇便应了，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缓归轻抬眉眼，目光柔和：“少主，皇上和皇后都很宠爱少主吧？”
“嗯”
同样的年龄，同样的皇家血脉，自己生来就处在荣耀巅峰，这孩子却一直过着非人的生活，慕容尧宽没有感到荣幸，只觉得为眼前这神态平静的少年委屈。
缓归却未在意，他只是单纯地想确认下慕容尧宽这些年过得真的很好，这样他才放心。
所以问过了没听到太多的回答，他也没管，站起来走到悬崖旁边，去看崖底那滔滔江水。
慕容尧宽静静看着缓归，将近三个月的西巡，辛苦劳累和艰险危急，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从小在暗杀中长大，但一出了锦都，手段方法忽然复杂多变起来，各路人马纷纷登场，简直是煞费苦心。
若是没有身边这个身为暗卫的少年，这一路的凶险，定然不知要多多少倍，自己能否安然到此，估计也是个未知数。
青城献计；解除宁城兵变；文城校场整编了军队；在此处襄城偏巧遇到了游牧勿知部落的突袭，他一人连发九箭，直接射倒了部落首领，设计围剿，几日之内勿知便投降，归顺了天朝，更不要说其间遇到了很多江湖杀手，那样凌厉的功夫，竟武看得瞠目结舌，佩服得五体投地，险些要拜了他为师。
而这个少年，从头到尾都尽量地隐藏在暗影里，但凡陪自己去办正事，都是一身黑衣，以一个暗卫的身份出现，所有的风光，全部给了自己。
三个月里，哪怕他看得明白自己的怀疑，哪怕他知道自己的不信任，却还是义无返顾地护着自己，从开始到现在，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尽忠尽责，一点都不会懈怠。
每次自己问起，得到的都是一个极浅极浅的笑，还有他眼中怎么掩饰都藏不住的宠溺和宽容。
那样的宠爱之色，慕容尧宽只在母后的眼里看到过，连疼爱他的父皇和王叔，都没有像这个只相识了几个月的少年一样，给予了他这样无边无际的包容，那年轻深邃的眸子，在看向自己时，就仿佛这滔滔的江水，容忍了自己对他所有的不公，留给自己的，一直都是让自己心疼的纵容。
除了在自己的发话下，不跪侍，不叩头，同坐吃饭，甚至偶尔陪自己出去时也换下了暗卫的黑衣，但自始至终，他都严守着作为一个暗卫，作为一个下人的所有的规矩，服侍自己的时候，那认真谨慎、恭顺温和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怎样看来，都像是一个恭敬孝顺兄长的弟弟。
但又不止是弟弟，他纵容自己的任性，如何肆意妄为，他从来都不会埋怨，只在自己身后默默收拾残局，明明不是他保护不周，他也毫无怨言地自动领罚，这个母后描述中的“弟弟”，却一直都那样宠溺地对自己，宛如一个无时不刻不在保护弟弟的兄长。
敬之如兄，爱之如弟。
这世上只有这一人，待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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