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锦楼是慕容尧宽在宫里时的住处，离天极宫和霓裳宫都很近，可见七皇子在皇上皇后心里的地位，带着缓归过去后，便拉着他手不停询问：“恕儿，王叔有没有再为难你？”
缓归想行礼，又被他拉住，于是站着摇摇头，慕容尧宽看惯了他少言寡语的样子，只得无奈吩咐摆饭，这宫里的都是从小伺候他的，都满眼好奇看着缓归，这人穿的这样粗陋，七皇子却待他这样好，这是谁啊？
慕容尧宽不理会他们好奇的眼神，带着缓归刚吃完饭，皇后便来了，见两人行礼，没有管儿子，反而先扶起了缓归，触及到那冰凉的指尖，眼圈顿时红了，拉着缓归的手细细凝视，心里一酸，险些当着儿子落下泪来。
“恕儿……”
皇后的声音慈爱柔和，慕容尧宽想起十五岁刚刚搬出宫住，每次回来时母后都会拉着自己仔细地看，一声声唤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就和现在一样慈爱温柔，那是一个母亲面对久未归家的孩子时才会有的心疼和怜惜。
慕容尧宽后退一步，没有打扰，只站在旁边安静看着皇后握着缓归的手仔细地询问，问他晚上吃的好不好，缓归还是和往常在他跟前一样，规矩守礼，像普通的臣子下人一样恭敬作答，完全没有皇后那样的激动和惊喜。
但这样的激动和惊喜，在缓归一次次恭顺有礼的回答之下，皇后按耐不住，眼圈红红的，强忍着泪水，摩挲着缓归的手，声音轻柔。
“恕儿，你可知道，本宫和你娘亲本是……本是……情同姐妹，你不叫本宫一声皇伯母，也该叫声姨娘才是。”
慕容尧宽西巡回来之后就跟父皇母后说起了缓归的事情，父皇除了好奇，没什么太大的表示，但母后的激动就在他的意料之外了，想起那日在宁城收到的书信，那几行力透纸背的字，慕容尧宽疑惑不解，拉着母亲几次三番的询问，皇后都只红着眼圈说，魔域和朝廷百年来一直交好，他的外祖父和当年的魔域教主郁风更是八拜之交的好友，所以她和魔域圣女郁文萝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慕容尧宽稍稍理解一些，他出生在楼城之战的那一年，母亲这个金兰姐妹他从未见过，更是从未听父皇母后说起过，但前些天听母亲讲述之中，不仅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更是个温柔体贴重情重义的奇女子，她当年和王叔两情相悦，骄傲如公主的魔域小姐不惜以侧王妃的身份嫁入王府，只是为了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哪怕是现在，哪怕有十七年前那一场背叛，皇后讲起时，一向平静的眼神中总会浮现出淡淡的欣慰之意。
就算这段感情只持续了那么短的时间，但存在过，便已经是艳羡世人的神话了吧。
只是神话之后，谁曾想过那个带着父母全部的宠爱和期待孕育的孩子，最终却成了这一场爱情后最无辜的牺牲品。
慕容尧宽有些欣慰，有些心酸，听母亲细细问了缓归很多事情，这些年过的怎么样，王爷对他好不好，府里其他人有没有欺负他，这些本事都是在哪里学的，问了很多，就好似一个母亲对着失而复得的爱子，几分怜惜，几分愧疚，几分心疼。
慕容尧宽在旁边静静看着，在他的印象里，母亲一直是世上最高贵最温雅的女子，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
就只是因为这是她金兰好友的儿子，所以母后才这样激动得屡屡落泪？
慕容尧宽沉思的时候，皇后还在对缓归细语慈爱叮咛：“恕儿，这几天在宫里别太拘束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跟姨娘说，有人若是敢欺负你，也跟姨娘说，姨娘绝不会饶了他们。”
缓归余光扫过慕容尧宽若有所思的表情，目光正视过来时，还是往日的平静，轻轻点头，规矩有礼地回答：“多谢娘娘。”
皇后轻叹一声，握着缓归的手，“手怎么这么凉？还穿得这样单薄，恕儿，皇上召见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什么，姨娘带来了几件你七哥的衣服，你先换上，过两天就给你做新的，好不好？”
“娘娘，楼恕这样很好，皇子的衣服……楼恕没资格穿。”
“恕儿”皇后手下一颤，紧紧握了缓归的手，几乎要握断那冰凉的手指。
“别这样说，你是……是本宫的……，你是瑞成王爷的儿子，是你七哥的堂弟，就跟……就跟亲弟弟是一样的，你七哥的就是你的，都是姨娘不好，姨娘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这么多苦。”
缓归在心里叹口气，撤回自己的手，平静温和地看着皇后，“娘娘，楼恕只是王府暗卫而已，娘娘切莫对楼恕太过垂爱，楼恕不配。”
嘉荣皇后忍了许久的泪水潸然而下，不顾旁边儿子惊愕的眼神，抬手将缓归搂在怀里，“恕儿，别说这样的话，是姨娘对不起你，姨娘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是姨娘的错，恕儿，叫声姨娘好不好，叫声姨娘。”
缓归被嘉荣皇后揽在怀里，十七年，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贴近他的亲人，第一次被这样温柔地搂在怀里，皇后身上淡淡的清香和温暖的气息，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皇后的素手纤细柔软，握着他冰凉手指的时候，那样的温暖，那样，他曾经期待了很多年的温暖，他在这温暖里，几乎要沉醉下去。
若是多年前，若是他还是那个怕黑怕冷的小孩子，听到这样温柔慈爱的话语，感受这样深切的关怀，他定会扑到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哭诉多年的委屈和难过。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那些温暖，都已经不是在他的期待当中，他要做的，也已经不是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寻求安慰，而是要尽自己最大的能耐，保护她和她守护的那个孩子，不会受到一点的伤害。
皇后哽咽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回响，“恕儿，听姨娘的话，你在宫里住着，就跟在家里一样，就把姨娘当做你的娘亲，姨娘会像你娘亲一样疼你，会像疼你七哥一样疼你的，恕儿。”
缓归从皇后的怀里轻轻挣扎出来，对慕容尧宽淡淡一笑：“七哥，恕儿想跟娘娘说几句话，可以吗？”
慕容尧宽越看越糊涂，但是母亲点了点头，而且好不容易又听到了一声“七哥”，便起身出去了。
门被关上后，缓归起身，后退几步跪倒，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楼恕谢娘娘当年救命之恩。”
“恕儿”嘉荣皇后上前，再次把缓归搂在怀里，眼泪簌簌落下来，“恕儿，别说这样的话，都是姨娘不好，都是姨娘不好。”
轻轻抚摸缓归的脸颊，嘉荣皇后心疼万分。
“恕儿，你七哥他，他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在跟姨娘说你的事情，姨娘知道，他是真的疼爱你，恕儿，你要是有事，就找姨娘和你七哥，我们是你最亲的人，最亲最亲的人……”
这个孩子，她只在他出生的那一日抱过一次，那一日，楼城风雪漫天，血腥满地，她怀里的孩子俊美无双，秀气的小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漂亮的眸子黑亮如星子。
他还那样小，那样弱，他一个人该如何抵挡那些狂风暴雪，他稚嫩的肩膀如何能扛起那样沉重的责任，他幼小的心灵如何能面对那么多的罪孽。
那孩子的身上，和她流着同样的血，她却将他抛弃在了黑暗的罪恶之中。
他离开她怀抱的一刹那，没有哭，就那样安静地被带走，她空空的怀抱里，再不曾有那个孩子的存在。
十七年里，她没有一刻停止过对这个孩子的思念，这个本该和她的宽儿一样，锦衣玉食站在天朝光明最前端的孩子，她想了十七年。
十七年了，嘉荣皇后想哭，又想笑，十七年后，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一眼这个她牵挂了十七年的孩子，终于可以再次将他抱在怀里。
眼前渐渐模糊，嘉荣皇后再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将缓归搂在怀里，像慈母怀抱着心爱的幼子一样，温柔地轻轻拍哄。
缓归挣扎一下，没有挣扎脱，便不再动，静静伏在皇后的怀里，任她滚烫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脸上，眼底是一抹纯黑的墨色。
天明帝正在霓裳宫里，见嘉荣皇后红着眼睛回来，笑道：“怎么了，见到恕儿不高兴，反而伤心了？”
皇后揉揉眼睛，“臣妾是太高兴了，恕儿这孩子长得真像王爷。”
天明帝坐在椅子后，一手拿着奏折看，听到皇后的话笑笑，“朕看他倒是更像文萝。”
皇后亲自倒了杯茶给天明帝，“他是王爷和文萝的孩子，自然是两个人都像的。”
天明帝笑笑不语，喝了口茶，又打趣皇后，“好了，别伤心了，宽儿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太激动了，万一宽儿起了疑心，还要费劲跟他解释。”
皇后点点头，听天明帝忽然若有所思地开口，“不知道恕儿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皇后一惊，回想了一下自己激动时缓归的神情，坐在天明帝旁边，“皇上，恕儿不知道的，他要是知道的话，见到臣妾就不会跟不认识一样，他肯定不知道的。”
“但愿他不知道”天明帝淡然道，推开奏折，“瑶络呢，怎么今天宽儿回来都不见她？”
天明帝和嘉荣皇后除了有七皇子一个嫡子，还有个女儿，封号景华公主，是七皇子的孪生姐姐，最是受天明帝的宠爱。
听到皇上问起女儿，皇后才露出些笑容，“还不是宽儿，前几日给他姐姐带回来一张琴，瑶络喜欢的很，一直在房里抚琴呢，恐怕还不知道宽儿回宫来。”
“嗯”天明帝点点头，“明天你带恕儿去见见瑶络，她是宽儿的亲姐姐，多个人疼恕儿总是好的。”
又安慰地拍拍皇后的手，天明帝温和劝慰，“文裳，你别太难过了，恕儿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也终于见到他了，朕看这孩子不仅有本事，还乖巧懂事的很，你以后想他了就让宽儿带他进宫来玩，好好疼他就是了，之前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皇后点头，看着天明帝含笑的面容，文裳，多少年没有听到他这样叫过自己了，这样带着年少夫妻间最甜蜜爱意的呼唤，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从她的夫君口中唤出来了。
皇后站在椅子后，亲自给天明帝轻轻按摩肩膀，天明帝满足地看着手里的奏折，两人的目光都有些恍惚。
嘉荣皇后是当朝国丈、首府丞相甄仑的长女，十几岁时便嫁给了天明帝为太子妃，天明帝即位后便封她为后，帝后二人伉俪情深，只是从她封后的那一天起，便极少听到皇上叫她的闺名了，再后来，皇上口中常常温柔说起的名字，是文萝。
文萝，你在哪里，十七年了，你到底在哪里？
你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们，看看你的儿子。
文萝，你知道吗，你的儿子，他已经长大了，长得那样像你，像你最爱的那个男人，他是你们的孩子，是你们最期待最心爱的孩子，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得知他的存在时的欣喜若狂吗，你还记得你伏在我的肩头说将来要做个好母亲时的期待吗，你还记得你抚着隆起的腹部跟他温和说话时的骄傲吗？
你一定还记得的，那时的你，眼睛是全部都是一个即将为人母者的骄傲和自豪，可是，这样一个在你的期待中孕育的孩子，他一出生，你就离开了。
你都没有抱过他一次，他还没有见过他的母亲长的什么样子。
文萝，你知道吗，你的儿子，他这些年过的不好，很不好，他小时候一定哭着叫过娘亲，一定喊过要他的娘亲去救他，牵着他的小手带他离开。
文萝，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他吗？他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就不回来——看看你的儿子。
“文裳，别伤心了，以后我们好好疼恕儿就是，好了。”
天明帝这样一说，嘉荣皇后可没等到以后，第二天各种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用就把七皇子的醉锦楼几乎填满了，好似恨不得把这些年的缺欠缓归的都补上，大手笔的赏赐让醉锦阁的太监宫女们瞠目结舌，慕容尧宽故作吃醋地说母后疼恕儿要胜过他。
缓归看着那堆得满屋子的东西，连动都没有动，只微笑不语。
谁给的疼爱，他都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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