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七十二章 人生不相见

??冰寒殿的规矩,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受罚。

  无论是什么理由,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缓归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从进冰寒殿的第一天起。

  秦夕玦站在树下,院子里不知何时放了两桶水,秦书画捞起浸在其中的长鞭,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鞭花,然后便啪地甩了下去。

  上衣早已脱下,缓归双臂撑在地上,将整个脊背展露在师父面前。

  这是他幼时在冰寒殿受罚的规矩,一旦师父要求这样的姿势受罚,便说明被打的数目绝对不会少了。

  当年那个年幼的孩子换成了今日清瘦的少年,单薄的脊背上遍布层层叠叠的伤痕,秦书画视而不见,灌满了内力连着打下去,每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槽,抬起时带着薄薄的血雾,受罚的人一直双臂挺直,连姿势都没有变,仿佛打的是个木雕泥塑,只一小会,背上流下的鲜血便已经蔓延而下,在地上汇了大片。

  冰寒殿的规矩,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受罚。

  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浸在自己的鲜血中,缓归疼得恍惚,眼前朦胧间似是又回到了那个萧瑟的秋日,他受了鞭刑的身子才刚养好,便这样跪在师父面前,领受雷霆之怒。

  师父说,错了就是错了,哪怕你再有苦衷,再逼不得已,该付出代价的时候,都不值得姑息。

  要为你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如若承担不起,一开始便不要做,否则,纵使后悔千遍万遍,都于事无补。

  丁远,哥哥,恕儿——不后悔!

  只要能为你报仇,只要明凯平安无事,只要不牵连无辜的人,只要,目的已经达到。

  纵使再大的代价,恕儿都付得起。

  慕容焯成站在回廊下,第一次现场观看冰寒殿的规矩,和冰寒殿主惩罚徒弟兼暗卫的手段,雪雾蒙蒙中,皮肉翻卷的脊背,满地流淌的鲜血,鲜血中,承受刑罚的孩子。

  何其熟悉的画面,他自己做过无数次,吩咐王府的做过无数次,可当他亲眼看到这刑罚在自己面前被别人实施的时候,心中阵阵的刺痛,却是怎么都缓解不了。

  “哗”地一声,水雾四起,秦书画扔下空桶,甩了甩鞭上的血珠。

  慕容焯成死死盯着那浑浊的水滴伴着鲜血垂落,一直安静受罚的少年终于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秦书画喝了一声:“跪起来!”

  身子一跪直,背上的血顿时一股股流下来,缓归咬牙摆正姿势,努力让自己跪得标准规矩。

  秦书画绕着缓归走了两圈,终于稍稍心平气和了点,问:“你知道那邢五是什么人吗?”

  这一段,挨鞭子的次数真是不少,缓归有些眩晕,垂着头眨了眨眼睛,好歹看清了地面上的血迹,低声道:“知道,他是瑞凌王的妻弟。”

  “你知道他是故意要引你在九五堂杀他的?”

  “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秦书画怒不可遏,一脚踢在缓归的肋下,骂道,“你自己说,你这些年明知故犯的次数,自己数的过来吗?”

  缓归身子一晃,还没跪好,秦书画又一脚踢到他胸口,他从小倔强,秦书画脾气又极其不好,幼年学艺之时,秦书画气急之下,他总是免不了要被拳打脚踢一番,早已习惯,胸口气血翻涌,一声呛咳出口,忙掩唇再次跪直,垂下的手指间,鲜血滴滴滑落。

  “你什么都知道,就是偏偏非要去犯错,你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还要去管别人的事情,楼阁主,你真是有时间。”

  缓归抬起头,头发早已被汗水和盐水粘在额上,尚有水珠顺着发梢滴滴落下,一番惩罚之下,他脸色已经惨白,眸中的光芒却是坚定而无悔。

  “师父,明凯是丁远的弟弟,我欠丁远一条命,纵使被凌迟,也要护明凯周全。”

  秦书画怒极反笑,指着缓归,连声骂道:“你护他周全,你穿着暗卫的衣服,在九五堂杀了执事,别说九五堂不会饶了你,就只瑞凌王,看你怎么办,你想和丁远一样被凌迟是吗?”

  几年里没有发过这样的脾气了,秦书画真是气坏了,他虽知这个小弟子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闯祸闹事是家常便饭,却未想到他现在竟然胆大若斯,连这样的事情都敢光明正大地做,怒火冲冠而起,抬脚又踢了上去。

  这一脚正踢在心口,缓归猛地弯下腰,胸口气血再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呛咳而出,眼前顿时一黑。

  远远近近有脚步声,似是有人奔过来,扶着他软软的手臂,焦急唤道:“恕儿,恕儿?”

  缓归用仅剩的力气,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勉强睁开眼睛,入目是慕容焯成写满担忧的脸,条件反射般跪直身子,使劲咽了口血,重重叩下头去。

  “属下知错,属下闯下大祸,连累了王府,请王爷——重责。”

  慕容焯成要去搀扶缓归的手停在半空,抬头对上秦书画嘲讽的眼神,苦笑一下,讪讪收回手,站起身。

  秦书画哼了一声,又问:“邢五和童全在王府多年,你是何时见到他们的?”

  缓归哑声道:“恕儿刚从冰寒殿回王府后,就在卫园见到了他们。”

  “他们当时做什么?”

  “他们”缓归沉默片刻,低声道,“他们奉命教恕儿在王府的规矩。”

  秦书画回头去看慕容焯成,慕容焯成有些惊讶,随后想起,王府所有暗卫正式认主之前,都要先上暗卫印记,然后在卫园学一段王府各种规矩。

  这是每个暗卫都要有的过程,只是,自己都不知道,教他这些的竟然是曾经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两人。

  那半个月里,是不是又受了很多折磨和欺侮?慕容焯成正恍惚想时,秦书画又问:“你那时就认出了邢五,为何这些年都没有动手?”

  没有听到立刻回答,秦书画一鞭甩在缓归腿上,厉声道:“恕儿,你幼时说谎欺瞒为师,为师可以不理会你,但今日之事,你若敢隐瞒一点,为师就打断你的腿,听懂了吗?”

  被师父踢的那一脚似是比背后的鞭伤还疼,缓归深吸口气,“是,恕儿不敢隐瞒师父,恕儿年幼无能,若是在卫园杀了他,定会给王府带来麻烦,恕儿不想牵连无辜,之后,恕儿无意间听到他们说话,才知当年之事另有原因,而邢五和瑞凌王之间似有牵扯,丁远当年就是瑞凌王指名的暗卫,恕儿想通过他们知道丁远的弟弟在哪里。”

  秦书画露出恍然的表情:“呵,现在你的目的都达到了,就不怕牵连王府了?就不怕连累他人了?那明凯跟你一起在九五堂,你又如何护他?”

  缓归抿唇不语,忽然抬头看向秦书画,满是汗水的脸上带着郑重的表情,叩了个头:“恕儿知错,恕儿求师父救下明凯。”

  秦书画掂了掂鞭子:“你让明凯来找为师,就是为了救他?”

  缓归再次叩头:“师父大恩,恕儿没齿难忘,只求师父这一次,恕儿将来定会加倍报答师父!”

  秦书画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压抑着怒火:“我为何要救他,他和我有何关系。”

  缓归抬头,黑眸直视秦书画带着怒气的眼睛,无言片刻,缓慢但清晰地开口:“师父,恕儿离开冰寒殿之前,师父曾许诺恕儿,将来恕儿若有事相求,师父可帮恕儿一次,师父,恕儿求您,救明凯一命。”

  秦书画终于不皱眉了,额上青筋暴起,上前一步,抬起手,狠狠给了缓归一个巴掌。

  缓归摔倒在地,眼前彻底黑了,伏在地上咳声阵阵,耳边都是轰鸣声,期间夹杂着瑞成王和秦书画若远若近的争吵,撑起手臂,在自己胸口穴道点了几下,才算是稍稍能看清一点东西。

  秦书画推开暴怒的瑞成王,指着还在勉强跪着的徒弟,胳膊抖得不像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抄起鞭子,又劈头盖脸打下去。

  “师兄”慕容焯成抬手挽住鞭子。

  “王爷,你闪开”秦书画暴怒,一把推开慕容焯成,“今天秦某就打死这个目无尊长的畜生。”

  “秦书画”慕容焯成扯住鞭子,拦在缓归面前,怒目而视,“这里是瑞成王府,不是你的冰寒殿,本王不许你再打他。”

  “你”秦书画怒极,骂了几句又不解气,一甩袖子,冷笑,“好啊,这里是瑞成王府,那秦某就看看瑞成王是如何收拾一个无法无天的暗卫的。”

  他扔下鞭子,头也不回进了屋,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一直隐在旁边树下的青衣女子也快步跟了上去,低声劝慰几句,慕容焯成无奈摇头,让齐寿去叫诸葛沧海过来,又吩咐了缓归也跟着进去,才自己往里走。

  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微微回头,见伏在地上的少年试了几次,才算是撑着起来,擦去唇边的血,提起旁边满着的水桶,自己兜头倒了下去,冰凉的盐水冲掉一身的血迹,似是疼得连连吸气,又从腰带里拿出来一粒药来,放了口中咽了下去。

  慕容焯成呼吸一窒,回头,快步进了屋。

  缓归捡起外衣穿了,才跟着他们进去,刚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的碎片,再一看,瑞成王宝贝的多宝架歪歪扭扭的,珍贵的瓷器宝贝碎了不少,缓归心想,这谁这么大胆,敢把王爷的宝贝给砸了,刚要去帮着齐寿收拾,却听慕容焯成道:“不用你收拾。”

  不用收拾?缓归犹豫,那是,要放在这留着给自己跪的?这么多瓷片,腿会不会废了,王爷该不会要废了自己的腿吧。

  齐寿看看瑞成王脸色不太对,忙道:“三公子,这不用你收拾,你去给王爷沏杯茶去,你不在这一段,王爷谁沏的茶都不肯喝,都说不好喝。”

  他半真半假唠叨一番,被慕容焯成一个眼神止住,忙又低头去收拾了。

  缓归却已经过去,桌子刚刚被震了下,杯子里的水早已洒了一桌,他便放了壶,用袖子先擦了茶渍,这才手法娴熟地沏了茶,再次跪在慕容焯成面前,双手举着杯子,过了一会感觉茶温了下来,才轻声道:“王爷请用茶。”

  这样的举动缓归做了无数次,慕容焯成也习惯性地享受了无数次,但这还是第一次从头到尾亲眼看完,这个贵为听雨阁阁主的少年,就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桌上的茶渍,这样的举动,连有点资历的下人都不会做,他却做的没有一丝的犹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慕容焯成已经想不起来,白皙的手指已经被烫得通红,由于是要奉茶,他跪得离自己很近,近得连手背上淡淡的伤痕都看得出来,头微微低着,只看到他漆黑的发顶,但慕容焯成很清楚,那张俊秀儒雅的面容上的表情必定还是和平日一样恭顺平静。

  王爷还不说话,缓归琢磨着自己接下来的待遇,是会被茶水泼得一脸呢,还是那碎瓷片会垫在自己膝下呢,还是,两个都会?

  手里一空,茶杯已经被慕容焯成拿走,缓归正身而跪,摆好姿势等着即将泼在脸上的热水。

  结果出乎他意料,没有热水,也没有摔碎茶杯的声音,反而是瑞成王慢慢啜茶的水流声,之后把一张纸递给他。

  瑞成王的声音和往日一样威严,只是带着一丝他没听出来的温和。

  “恕儿,这是明凯拿过来的,是邢五画押的瑞凌王罪状,可都是真的?”

  缓归犹豫一下,应声:“回王爷,是。”

  他原本没有任何打算要把这呈给王爷,怎奈从明凯一开始回王府求援,就已没有隐瞒的可能了,于是坦然承认。

  慕容焯成并没生气,问:“你想用这个来作证吗?只是,邢五已死无对证,若是瑞凌王不肯承认,又该如何?”

  他自是了解,若无十分把握,缓归定不会去做这样胆大之事,果真,缓归道:“回王爷,属下会胁迫童全他作证。”

  “童全?”诸葛沧海脱口道,“童全已经死了。”

  缓归惊讶抬头,慕容焯成点头:“本王已经下令处死了童全。”

  缓归仔细寻思,这次的事情从明凯被认出后,似是就已不在他的预料掌控之中了,他没空去想慕容焯成为何要处死童全,只是这样一来,这条对策便又失算了。

  慕容焯成料到他心中所想,道:“你要找童全,就只是要他作证他们不是暗卫执事之后,还在王府当过差?”

  “是”

  “那无碍”慕容焯成想笑笑,又笑不出来,只温声安慰,“这件事,王府任何一人都可以作证,不需要他。”

  任何一人都可以作证,但没有王爷的命令,其他人如何敢随便作证?更何况——

  缓归垂头:“王爷,此事是属下私自妄为,和王府无关,不能牵连他人。”

  慕容焯成看着他,道:“明凯不是已经被认出来了?事情既已如此,王府早已被牵连其中,无需多言。”

  “王爷……”

  “不用再说了”慕容焯成止住缓归,故作沉声道,“本王之前已经说过,你是我瑞成王府的——王府的暗卫,一切事情都不会和王府无关。”

  缓归不再说话,屋里一时静了一下,忽听慕容焯成唤他:“恕儿。”

  缓归跪直:“属下在”

  他低着头,没看到慕容焯成扯出了一个难得的微笑,“抬头看着本王。”

  终于要开打了吗,每次王爷让自己抬头,保准就是要一巴掌扇上来,缓归硬着头皮抬起头,满眼无惧的神色让慕容焯成一愣,随即苦笑一声,道:“不就是个暗卫执事吗,没关系,恕儿,你别怕,本王不会让你有事。”

  缓归一愣,随后后退一步,额头用力磕在地板上。

  “王爷,属下自知闯了大祸,罪不可恕,属下会去九五堂领罚,不会连累他人。”

  重重的叩击一声声传入耳中,在九五堂看到的凌厉少年卑微俯首,绷直的脊背上又有血渍渗出,慕容焯成只觉胸口烦闷,不由身子前倾,双手握住缓归双臂,拉他直起身子,映入眼帘的是满含愧疚和自责的眼神。

  他不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却在对在他心里根本不会保护他的父亲抱有歉意。

  慕容焯成胸口由烦闷变得钝痛,拍拍缓归的肩膀,道:“恕儿,本王说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区区一个邢五,不值得你去为此付出代价,九五堂也好,瑞凌王也罢,都由本王来处理。”

  啊?

  缓归彻底呆住,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王爷要出面救自己?笑话,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没被王爷揭掉一层皮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还能救自己?

  自己在做梦呢吧?

  今天怎么不停做梦?

  缓归傻傻看着慕容焯成,右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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