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带着恕儿回来主殿之后，秦书画再没看恕儿一眼，吩咐秦羽直接带他去寒殿，交给当值的寒营首领韦川。
寒殿的大门黝黑沉重，在白雪寒冰的反射下，闪着压抑的气息。
年幼的孩子站在门口，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将来的命运，幽黑的眸子里光芒寂寥，明明灭灭。
虽是有些不忍心，但秦羽还是不敢坏了规矩，将恕儿送到那之后，便转身离开。
四岁的孩子站在空旷寒冷的院子里，面对着人高马大的韦川，稍稍有些惧意，但还是站直了身板，仰着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的韦川。
韦川也在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心里疑惑万分，若说他在冰寒殿做执事有三十多年了，做寒殿首领都十多年了，训练的暗卫不下数百，但还从未见过这样小的孩子。
俊俏的小脸宛如美玉，幽黑的眸子泛着荧荧的光芒，瞳仁深处，压着一抹倔强和坚强。
这孩子，分明就是块待琢的宝玉。
拿起秦羽送过来的卷宗，韦川浏览了一遍。
楼恕，四岁，弃子，瑞成王钦点，留名，五年为期，第一名出，生死不顾。
这是他训练的暗卫中，卷宗最简单、也最让人心惊的一份。
四岁，五年，生死不顾。
这就是说，在别的孩子可能刚刚要开始受训的时候，他就要去认主了？五年里，无论怎样的训练都可以，哪怕死了也没关系，只要他成为最优秀的暗卫。
瑞成王亲自点名的暗卫。
韦川不由再次扫了一眼那卷宗，还是那简简单单几个字。
这孩子是谁家的弃子，让瑞成王现在就准备下手雕琢了？
不过他想归想，瑞成王没说，冰寒殿主没说，少殿主没说，他身为执事首领也不敢问，再次看了一眼那还仰头看自己的孩子，收起了恻隐之心。
他一个小小的暗卫执事，没工夫去同情可怜别人，哪怕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这些年里看到的死在受训中的孩子还少吗，若是都去可怜，恐怕自己这条命早就没了。
韦川将卷宗放下，对那站着的孩子努努下巴。
“你叫楼恕？”
他虽是坐下了，但四岁的孩子看他，还是要仰着脸，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韦川眉头一皱。
恕儿被他惊了一下，本能地后退一步，似乎想躲开他的怒气。
韦川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放，威严开口：“掌嘴，十下。”
恕儿愣了一愣，掌嘴，什么是掌嘴？
他一发愣，韦川反而想笑，可不是，这么点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掌嘴。
不懂好办，那就慢慢教，他相信不到明天，这孩子就会彻底明白什么是“掌嘴”了。
“知道你到这来，是要做什么的吗？”
恕儿眨眨眼睛，脑海中努力搜索着那一个词——暗卫。
他不知道暗卫是什么意思，是做什么的，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然王爷也不会把他扔到这，诸葛叔叔看他的眼神也不会那样可怜。
他知道这两个字，但就是没说出口，只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韦川。
那眼睛太过漂亮，或者说，面前这个孩子，太过漂亮，精致得像画中的娃娃，可爱得让人不忍心去摧残。
但韦川没有选择，这孩子更没有选择，他来到这里，就是要受尽摧残的。
“二十”
恕儿又一愣，什么二十，他疑惑不解的表情太过无辜乖巧，韦川差点再次心软，忙调解了心绪，冷了声音。
“楼恕”他郑重叫着这个孩子的名字，“你要知道，你将来是要做暗卫的，你到这里来，是要接受暗卫受训的。”
他抖了一抖手中卷宗，对那疑惑的孩子道：“王爷要你在五年之内，成为冰寒殿这一批暗卫中最优秀的一个，你不知道什么是暗卫，不知道暗卫受训是怎样的，这没关系，在冰寒殿里，你会慢慢学到。”
“但是，有些规矩，你在进入寒殿之时，在暗卫受训之前，就要明白，否则，就要受罚，记住了吗？”
四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那些，纵使聪明伶俐，恕儿也只是傻傻地点头，小模样甚是无辜，韦川禁不住再次心软。
“楼恕，你从进来到现在，已经犯了两个错误，大错。”
“第一，所有的暗卫见了执事，除了正在训练中，否则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立刻单膝跪地行礼，没有吩咐，不得起身，得命起身之后，正身站着，不得乱动，否则，要罚。
第二，所有的暗卫，在被问到问题时，要回答‘是’，要先说‘回执事’，将来，你要说‘回王爷’，若是敢不回答，敢只摇头或点头，那便是犯上，要罚。”
恕儿傻傻地听着，他虽是在王府之时受过温环无端折磨，但这样稀奇古怪的规矩，却从未听过，一时又是新鲜，又是害怕，只睁着大眼睛看着韦川。
韦川叹口气，这孩子实在是太小了些，也不期待他一下子就明白，只能采取些冷酷的手段，让他尽快记住。
“楼恕，跟本执事过来。”
“本执事让你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暗卫，什么是你未来要过的生活。”
绕过正厅，就是后殿，也就是暗卫受训营——寒营。
恕儿随着韦川来到寒营，还未到门口，就听到里边的大声呵斥怒骂声，低微虚弱的j□j声，以及什么东西的破空之声，令人一听之下，便心惊胆寒。
进入大门，寒营里边的景象便呈现在了他面前，深深地印在了一个四岁孩子的眼睛里。
里边的人并不多，只有二十几个八到十五岁的孩子，再加上十个左右的执事，也不过三十多个人，二十几个孩子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有几个连衣服都没有穿，年纪稍长点的各守一块地方在练功，年纪小的在执事的命令下比划着把式，还有几个正在鞭子和棍子下辗转挣扎着，断断续续的j□j从口中发出来，执事们一边打一边骂：“还敢叫出声，再叫就加罚。”还有一个男孩被绑在木架上，j□j的身上都是伤痕，半睁着眼睛，眼睛里却连一点光芒都没有。
恕儿虽是在王府里不停被打骂，但何曾见过这样吓人的景象，小脸变得惨白。
韦川带着他进来，笑道：“怕了？”
明明小脸已经发白，明明两只小手都已经攥得紧紧的，明明小身子都在不停颤抖，但那小小的孩子还是挺直腰板，大声说：“不怕。”
“好小子”韦川不由开口称赞：“硬气。”
“不过，到了这里，便由不得你不怕了。”
院里的人已经看到他们，执事们纷纷行礼，没有练功的暗卫也都单膝跪地，韦川嗯了一声，便让他们都起身做自己的事情去，有执事看着恕儿，好奇问：“韦师傅，这孩子是谁啊，新来的？”
韦川点头，其他执事都好奇地过来，上下看着恕儿，笑道：“这哪来的孩子，这么小，估计不到一个月就死了。”
韦川骂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叫过恕儿站在自己面前，指着他说：“他叫楼恕，以后就在这受训，你们都看着点，他年纪小，别手下没轻没重的，这是瑞成王爷亲自送来的，要求高着呢。”
有人啧啧两声：“瑞成王爷就是要求高，当年的诸葛沧海和前些年的影凉，不都是寒殿出去的，连皇上都没捞到，这居然送来一个，不过这孩子这么小，能熬得住吗？”
“啰嗦”韦川又骂，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孩子太小，又是刚来，什么都不懂”，想起刚才的事，忍不住笑：“连掌嘴都不知道，叫一个过来给他示范下，让他知道些规矩。”
旁边一个立刻招手，叫过来一个大约j□j岁的男孩：“二四，过来！”
“是”被叫做二四的男孩迅速过来，单膝跪倒：“二四见过韦师傅，见过众位执事。”
“嗯”韦川对这男孩很是满意，对恕儿道，“楼恕，你记住了，只要进了寒殿和九五堂，你所有的一切便都属于这里，属于你未来的主人，包括之前的名字，都要忘记掉，所以暗卫都是按照编号来叫，将来认主之后，自然有主人赐名。”
他又瞄了一眼手中的卷宗：“不过，既然你未来的主人要你留名，那便留着吧。”
指了指身边的执事和其他受训的男孩：“这些执事现在就是你的半个主子，还有这些比你先进来寒殿的，都是你的前辈，以后你见了我，见了他们，除了训练时，都要立刻行礼，就像二四这样行礼，记住了吗？”
恕儿忍不住看了一眼单膝跪得笔直、低头看着地面的二四，又看了看四周各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执事们，还有旁边好奇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看着的其他暗卫，点了点头。
韦川摇头：“楼恕，刚刚告诉你的话这就忘了吗？执事们问话，要怎样说？”
要怎样说，恕儿回想一下，他天资聪颖，过目过耳不忘，刚才的话虽不太明白意思，但还是记得清楚。
但就算记得清楚，他也不想说，小小的孩子本能地排斥这些有些侮辱的规矩。
好倔的小子，韦川不由笑起来，对二四道：“二四，自己掌嘴，让你这小晚辈见识下什么叫掌嘴。”
“是”二四抬头，目不斜视，然后抬起手，左右开弓在自己脸颊上打起来，在这里无论是惩罚还是示范，力度都不能小了，所以打了十几下之后，二四的脸颊已经稍稍肿起，韦川这才让他停手，去问已经被吓到的孩子：“看见了吗？知道什么叫掌嘴了吗？”
恕儿呆呆看着自罚的二四，愣愣地点头，韦川再次摇头：“楼恕，刚才我已经告诉你了，第一，你没有下跪，第二，你回话没有规矩，每个错误掌嘴十下，共二十，自己开始吧。”
自己开始？恕儿睁大眼睛，让他像那男孩一样自己打自己？怎么可以？
他站着不动，有些愤然地盯着韦川，韦川不由笑起来，指着他对旁边执事说：“你们看，这孩子倒有些硬气，能坚持多久？”
旁边的人笑道：“韦师傅，咱们在寒殿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吗，越硬气的小子越容易被打磨，过两天就该老老实实的了。”
韦川对二四道：“二四，起来，去拿皮板来，既然他不想自己掌嘴，那你就去帮他好好认识下。”
“是”二四站起身，走到旁边拿过来一个皮质的板子，是寒殿里掌嘴惩罚的工具，又回到恕儿旁边，对他吩咐：“跪下。”
小小的孩子还是没动，傲然看着他，二四一愣，韦川摇头冷笑，又叫过两个男孩：“一三，一四，你们两个过去帮忙。”
“是”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迅速过来，在恕儿还未反应过来时，叫一三的男孩已经一脚踹上了他的膝窝，腿一疼，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还没爬起来，一三一四两人已经一边一个，单膝跪下，各自一腿压住恕儿的小腿，一手按住他的小肩膀，另一只手扯住他漆黑的头发，向后一拽，恕儿便被迫扬起小脸，怎么动都动不了，眼看着二四拿着皮板走近，想喊，又硬是忍住了。
韦川点头示意开始，二四便站在恕儿身前，一板子重重打在他白嫩光洁的脸颊上，四岁的孩子一张小脸，还没有韦川的巴掌大，左頬迅速肿了起来，一声惨呼脱口而出。
好疼，恕儿想，比父王的巴掌和王妃的戒尺还疼，怎么还没完没了，一下又一下，左边一下，右边一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韦川看着那被迫跪着受罚的孩子，明明都疼得不行了，但只喊出了那第一声，之后便都是微弱的j□j，十下过后，韦川示意停下，问他：“疼吧？知道疼就好，那余下的十下，你自己打。”
小脸已经肿起来，嘴角都被打破流着血，但恕儿还是使劲摇头，韦川道：“你不肯自己打，那就让二四接着打，不过他打，就要翻倍。”
再一板子打在肿胀不堪的小脸上，恕儿忍不住喊出声来，泪水从大眼睛里滚出来，再几板子下来，终于哭喊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韦川抬手：“还有十五下，你自己打，就是十五下，要是二四打，还是翻倍，自己看。”
恕儿轻轻啜泣，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终于抬起小手，打向自己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脸颊，他人小，力气也小，打得并不疼，起码比那板子好受多了，但这样自己打自己，让年幼的他觉得很是屈辱。
直到长大之后，无意中回想起第一次进寒殿的情形，他才觉得，那时那一点点的屈辱，算什么呢。
恕儿一边哭泣，一边不停打着自己的脸颊，直到韦川喊停，才颤巍巍停了下来，小脸早已经看不出原来俊秀的模样，肿的不忍入目。
韦川道：“记住为什么挨打了吗？”
恕儿擦擦眼泪，点点头。
韦川又一皱眉：“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二四，再去打，十下。”
“是”二四领命，又几板子下去，听恕儿哭喊：“知道了，知道了！”
“再加十下”
孩子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回……回韦师傅，恕儿知道了。”
韦川不为所动，直到又二十下打完，才点头：“知道就好，把刚才告诉你的两条重复一遍。”
“是”恕儿忍住啜泣，“见到执事和前辈，要行礼，回话不能点头，不能摇头。”
“嗯”韦川满意点头，复又道：“还有，以后要自称楼恕，这是你的名字，恕儿，呵呵，恕儿只有你的亲人长辈这样叫你不是，你身为暗卫，以后便只有主人，没有亲人，记住了？”
恕儿刚要点头，又想起刚才的板子，忙应道：“回韦师傅，楼恕记住了。”
韦川再次点头，“好，这是让你受训前记住的规矩，从现在开始，就正式受训，把衣服去了。”
恕儿睁大眼睛，不由自主脱口问：“为什么？”
“楼恕”韦川冷冷道：“刚才没被打够是吗，在寒殿里，有你问话的份儿吗？”
话是这样说，但觉得这孩子着实太小，韦川还是解释了一下：“暗卫受训第一个月，要赤身受训，第一日，鞭一百，脱胎换骨，之后二十九日，每日早上鞭十下，牢记暗卫规矩！”
“不”脸颊疼得快要掉了一般的孩子跳起来，大声喊着：“我是瑞成王爷的儿子，我父王是大英雄，你们不能这样，这样……”
他攥着小拳头想了半天，但在他当时的脑海里，还没有侮辱这样的字眼，于是只大声喊着：“不能这样对我。”
“什么”韦川和几个执事面面相觑，心想这孩子是被吓傻了还是神志不清了，什么话都敢说，瑞成王爷的儿子，瑞成王爷的儿子会到这里来做暗卫，真是匪夷所思。
韦川略一思索，心想，这孩子估计一直是孤儿吧，养在瑞成王府，就把王爷当爹了？
想到此喝道：“楼恕，你给我跪下，再敢大呼小叫，打断你的腿。”
一巴掌扇倒站着的孩子，对一三一四喝道：“去，你们就帮他知道规矩。”
“楼恕，我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人，就算你是瑞成王爷的儿子，到了这里就是暗卫，就要老老实实守规矩，希望这一百鞭能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来人，拖上去。”
冰寒殿里常年都是冰雪，凛冽的寒风刮在稚嫩的肌肤上，像是刀割，瘦小的孩子已经忘了哭泣，被稀里糊涂拖上刑架，头朝下吊起来，紧紧缚在架子上，脸颊肿胀间，惊恐地看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执事拿着一根粗大的鞭子向自己走来，还未做好准备，一鞭子便已经狠狠打在了他身上。
“啊！”一声惨叫划破天空，稚嫩的童音像是杜鹃泣血，嘶哑着嗓子哭喊：“父王，父王，父王救救恕儿，恕儿疼，父王……”
然而直到一百下鞭子打完，直到他已经昏迷无数次，又被盐水泼醒无数次，又陷进了最后的昏迷当中，他的父王，都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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