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164章 第一百二五章 子血息兮

??风雪里,瑞成王匆匆向明园走去。

  连斗篷都没有带,甚至连一件厚衣服都没有穿,循着那条他近来越走越熟悉的小路,一路找寻。

  拐过一条阴暗的小径,终于听到了旁边树丛中轻微的声响。

  扒开干枯的杂草,映入瑞成王眼中的,是一袭薄衣蜷在一起的身影,胸口和衣袖上,都是斑驳的血迹,披散的黑发间,依稀可见唇角丝丝的血,尚有鲜血一口口被呕出来,像是很快就要流尽一样。

  慕容焯成颤手探去,那脸颊冰凉,双眼紧闭,长睫上沾着的都是结冰的雪花。

  慕容焯成心里和那雪花一样的凉,轻轻扳过缓归的身子,正要将那冰凉的身子揽入怀中,缓归却已感受到什么,挣扎着睁开了眼。

  入目是慕容焯成焦急的脸,周围杂草丛生,这是——王府的花园?

  条件反射一般,缓归腾地坐起身,扑通跪倒,一下接一下的咳声中,夹杂着他断断续续请罚的话。

  “王爷……属下……知错……责罚……”

  慕容焯成刚要去扶缓归的手停了下来,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尾随而来的诸葛沧海见状,就要“抢人”,慕容焯成却已经俯下身,抬手抱起了缓归。

  那个怀抱,那样的温暖宽厚,似乎可以抵挡所有的风霜,纵使数九严寒,风雪不再。

  瑞成王臂弯中的少年,却在被抱起之前,就已经再次昏迷。

  那自幼时起就苦苦渴望的滋味,在第一次体会时,却已感受不到。

  瑞成王没有说话,大步向瑞吉院走去,双臂稳稳平举,在风更大之时,将那冰凉的身子往怀里又揽了揽,那脸颊一样冰凉,触到他肩头,寒意顿时穿透了重重华服。

  风雪交加,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慕容焯成大步前行,脑海中混混沌沌,苍茫的雪色中,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唯一想到的是,这竟是十八年来,他第一次抱这个孩子。

  那身子轻得像一张纸,骨头一根一根,硌得他胸口疼。

  水滴在瑞成王的眼角凝结成冰,在到达瑞吉院他的卧室时,再次融化成水,顺着刚毅的脸颊倏然滑落。

  

  瑞成王的卧室温暖如春,暖意静静流淌。

  瑞成王华丽宽大的床上,缓归脸色苍白,安静躺着,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瑞成王正拿着热水浸过的手巾,慢慢擦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时不时抬头看看他,也不管他仍在昏迷,低声安慰几句。

  那眼神宠溺而怜爱,在心疼之时,无意掩饰,太医孟鸿在门口惊呆了好久,才在齐寿的催促中快步过去。

  他在王府当太医多年,自然认得那躺在瑞成王床上的少年是谁,也听闻这几日朝中风云:瑞成王第三子乃魔域圣女所出,自幼天资聪颖,瑞成王为避楼城之战遗恨,亦为锻炼其心智,特将其送往冰寒殿学艺,至于暗卫一说,不过是对外做戏,而今三公子归家,圣谕特封景岚王,位同景之王,可谓是荣极一时。

  他想得多了,齐寿不悦,“孟太医?”

  孟鸿一惊,赶紧屏息低头,整理好药箱,不敢多言。

  手腕被翻过来,缓归本能地抵抗了一下,他被裹在好几层的棉被里,终于渐渐压下了一点身上的寒冷和痛楚,舒适柔软的被子,温暖安心的氛围,昏沉浑噩间,他似是感受到幼时最深切的渴望,轻轻侧头,长睫轻颤,稍稍有了一点血色的薄唇轻动,慕容焯成俯身,听到清浅的声音,虚弱无力,几不可闻。

  “父……”

  一声巨响在耳边惊起,瑞成王如遭雷击。

  他坐在床边,呆了良久,忽然隔着被子抱起缓归,将他揽向自己怀里,一声声急切呼唤,“恕儿,恕儿,恕儿……”

  缓归却已经再无声息,枕在慕容焯成臂弯间,在雪中浸透过的头发再次打湿他的衣襟,那样倚在他怀里,没有全身心地依赖,甚至都没有放松,昏睡中都有些僵硬着身子,瑞成王的心,却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

  他坐在床头,一手轻揽着缓归,一手轻轻托着那苍白的手腕,一屋子的人,没有几人听得懂说出来的那个字是什么意思,更没有几人知道没说出来的那个字是什么,孟鸿只感觉瑞成王和往日大为不同,心内更加惴惴,忙低头装作没听见,右手两指探上缓归手腕,不由大惊失色。

  他以为自己诊错了,仔仔细细再重复一遍,脸色煞白,抬头:“王爷——”

  话堵在嗓眼,孟鸿惊讶看着瑞成王,在他们眼中威严和刚毅化身的瑞成王,正紧紧搂着那昏迷的少年,宽大的手掌一下下抚着那漆黑的长发,动作轻缓,目光如水温柔,好像捧着一件珍宝。

  孟鸿想,十几年里,自己给大少爷看过无数次的病,哪怕是日夜看护,都未见过王爷有这样慈爱温柔的眼神。

  那分明是一个慈父面对病重的爱子才会有的感情。

  他张张嘴,刚刚要毫不掩饰说出的病情吞了回去,犹豫着,“王爷,这——”

  齐寿忙接口:“孟太医,三公子如何?”

  “王爷,三公子脉象微弱,几次几乎断掉,应是——中了毒。”

  慕容焯成边听着,手下却未停,拿着毛巾一遍遍给缓归拭汗,手一停,头也不抬道:“嗯。”

  就一个“嗯”字?孟鸿呆了一呆,“王爷——”

  瑞成王把手巾扔给影凉,将缓归轻放在床上,道:“别废话,说有什么办法?”

  孟鸿摇头,“王爷,微臣不识这毒药,没有法子。”

  诸葛沧海皱眉:“孟太医……”

  “沧海”瑞成王打断他,回头对孟鸿道,“你出去吧。”

  “王爷”诸葛沧海见孟鸿离开,焦急道,“他怎么会没有法子。”

  瑞成王不答,沉思了一会,“齐寿,你去把昔儿请过来。”

  屋里都是聪明人,诸葛沧海立刻明白,齐寿领命而去,慕容焯成这才擦了下自己头上的汗,给缓归轻轻盖好被子,刚要起身,却见缓归微微侧头,放在身侧的手指轻动,蜷缩了一下,似是要握住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慕容焯成心内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大手覆上缓归冰凉的手,将声音缓了又缓。

  “恕儿,别怕。”

  “父……父王在呢,别怕。”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安慰,缓归放松了身子,修长的手指摊开,沉沉睡去。

  慕容焯成将缓归的手合在掌中,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低下头去。

  

  缓归昏迷了数日。

  瑞成王守了数日。

  屏退了瑞吉院外所有人,连王妃和大少爷都没有见。

  大小姐慕容瑶纤准备回神虞,带着虞煦来辞行,瑞成王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示意“知道了”,便再无二话。

  慕容瑶纤在泪雨中踏上归家的马车,她怀里的孩子仍是天真懵懂,无知而纯真。

  无数的珍贵药材从凤栖梧、景之王府等各处堆向瑞吉院,秦夕玦亦不眠不休了几日。

  清辉,天下仅次于蚀心之毒的寒毒,一月发作一次。

  朕每月给你一颗解药,该怎样做,你自己明白。

  如何?你还非要去侍奉你那不承认你的父王吗?

  楼恕今生只一个父亲,就是瑞成王。

  ……

  瑞成王想得到这样的消息不会是难事,何况也没有人想阻止他得知。

  他听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坐在床边,看着缓归的睡颜不动。

  短短几日,又消瘦了许多,那消息中说,雍华宫内,满地血腥狼藉,卫恒带人收拾了足足半日。

  该有多痛呢?

  瑞成王想象不到,他只知道,那双手,在他的手心里整日整日握着,都暖不热。

  

  影凉进来时,瑞成王还坐在床边,没像以前一样干坐着不动,却慢慢拨拉着缓归的头发,仔仔细细不知道在找什么。

  “王爷,您看什么呢?”

  慕容焯成头也不回地问:“影凉,恕儿额上的伤痕在哪里呢,本王怎么看不到?”

  影凉明白了,上次他这样和瑞成王说:“恕儿在文莱几次求死,有一次撞到墙上,直到现在额上还有好大一块伤痕。”

  “王爷,时间太久了,许是已经淡了。”

  “是,是吗?”慕容焯成收回手,有些无措看着缓归睡颜,“是不是还有很多,还有很多伤痕是本王不知道的?”

  他两眼茫然痛苦的样子,影凉心酸,但又一思量,一咬牙,道:“是!”

  “是,王爷,如果您想听,影凉就一件件说给您听,把影凉知道的,全都说给您听。”

  ……

  正月的夜晚,夜凉如水。

  瑞成王身着厚厚的华服,却觉寒彻入骨。

  目光从缓归的身上一点点都地划过,痛彻心扉。

  “他肩膀上那个伤疤,是被文莱的几个王子刺的,把剑给烧红了,刺进去,直接压到了地上,那天又下大雨,好大的雨,恕儿躺在那,满地的泥水,都要把他埋过了。”

  瑞成王手一抖,去摸缓归的肩膀。

  “手腕上是被绳子绑的,天天都绑着,脚腕上也是,跪着,在地上爬,磨破了一层又一层,江侯爷给他治伤的时候,都能看到骨头。”

  瑞成王胳膊一僵,握住缓归的手。

  “脖子上也有一道,胸口的最深,左手腕上也有,王爷,恕儿想了无数的办法,无数次试图自尽,都没成功,他醒来后就说,这样活着,谁都会嫌弃他的。”

  瑞成王身子晃了一晃,把又在做恶梦的缓归抱在怀里,哑声安慰。

  ……

  “王爷,您心痛吗?”

  “您知道,恕儿当年是怎样的痛吗?”

  “您知道,他一个小小孩子,是怎样承受过来的吗?”

  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这些年,他的孩子是怎样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的;不知道他是怎样一天天长大的;不知道那些无休无止的痛苦加诸在他身上时,该是怎样的痛彻难忍。

  不知道他忍受不住的时候,有没有喊过“父王”去救他。

  一定有的,只是,他的父王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瑞成王紧紧抱着缓归清瘦的身子,将下颌抵在总是覆着冷汗的额头上,再没有说话的力气。

  他终于知道,他欠了他的孩子多少。

  却是,永远都无法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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