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一百一十四节 决胜千里

?

  一干被拓跋久兴诱骗的健儿惊慌失措,先后滚落下马。

  拓跋久兴前日身中弩箭,伤还未好,让所乘马车就地调转,扶坐车头,迎面大喊:“鱼木千户恼我无礼,取我人头来?还是念我伤势,与我送行来?!”

  这个世界用实力说话,再怎么说他也是拓跋氏的贵族,背后有十数万雄兵,他虽不知道鱼木黎怎么插手这件事,料想也不敢轻易射杀自己,仍保持着镇定,却不知鱼木黎自夏侯氏沦落,怀有为被掠之女,被欺压之众伸张的一口恶气,何况他要拐走的是根本就是夏侯家族的女人呢。

  鱼木黎并不答话,立刻举起了一只手,顿时,箭头攒转,一张张弓四面开拉,弓身发出一阵“咯吱吱”响,压得众人噤声。

  拓跋久兴没想到反而刺激到他,大吃一惊,旋即笑了,说:“尔等今日杀我,明日,白羊王必杀尔等,提尔等头颅献于王庭。”

  他看着鱼木黎几人,而段含章就在他的侧后方。

  段含章地也看着几个人缓缓走来,辨认出居中的是一位带着金色面具的年轻骑士,身形再熟悉不过,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牙关紧闭,嘴唇发黑,拳头捏得紧紧的,关节在格格作响,一对瞳仁僵直在睁大的眼眶里一闪不闪,直到他们快到跟前了,才连忙拉扯拓跋久兴,拓跋久兴虽然还不知道什么致使身边的女人惊慌失措,却早就从鱼木黎走在左边,出动人手上怀疑过很多,嘿然责问:“为什么他人走失了妻子,鱼木家族要插一手,难道他们已经不受白羊王的驱使了么?!”

  这么一说,倒是让鱼木黎迟疑了。

  他不知道狄阿孝那儿是什么一个样,究竟能不能与白羊王和拓跋氏决裂,而杀了这对男女,很可能就是开启了战端。

  狄阿鸟却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讲,杀了他,也许不会走漏消息,而不杀他,走了他,反而让白羊王立刻警惕起鱼木黎两个人,这就把目光从段含章身上移开,去打量这个与她私奔的男人,只见他的头发从一条狼尾巴中伸出来,未髡未扎,油光可鉴,国字脸被雪光一照,好似褐铜,额间有道疤痕,斜进眉毛一角,扫帚眉浓黑稠密,两只眼睛深凹外扯,目光即粗野不逊,又显出几分深邃、阴沉,一只鹰钩鼻下头。撇须已经浓密起来,因为厚嘴唇略往上翘,压迫出两个钩儿,旁边两腮,略有点络腮胡子茬,果然是仪表不凡,粗犷而英俊,特别是一双深陷在眼窝里却又往鼻尖方向去的瞳孔,使得眼睛看起来是往两耳外延的,两者已经连了起来,耳动则目即转,一眼看过去,就让人为之惊心动魄。

  这么一眼看过,狄阿鸟就忍不住去想,这哪是个人,分明是一头狼。

  说来也怪,看到他长成这个模样,狄阿鸟的气反消了不少。如果妻子跟着一个品行恶心,龌龊,外表又满身虱子,一脸猥琐的男人跑掉,那就不光是夺情之仇,奇耻大辱了,光是想想自己曾把自己的妻子当天鹅爱护,而她却与猪角狗贼相舔、交耩私奔,那就要一辈子吃了苍蝇一样,所以与之相比,与之私奔的男人才貌稍有所长,反倒让人稍稍可以接受,不过,这也只是相比之下。

  赵过自一侧一拽,把他从车上拉下来。

  段含章俯在车边儿,抓他后衣,却没能抓住,只好回头端坐,倨傲翘头,不屑一顾地饮泣。

  狄阿鸟倒是顾不上她,收紧马缰,看着在雪上翻滚的一团人,居高临下用马鞭一指,走马一鞭,问:“你就是拓跋久兴?!”

  拓跋久兴早知道他是谁了,受疼之后,在雪地上猛地蜷缩,大声喝道:“鱼木首领,你做博格阿巴特的走狗么?!博格阿巴特是汗王大仇……你,你是不是被牛油蒙了心?!”

  知道我是谁,还敢?!

  狄阿鸟胸中恶气蓬发,兜着小圈走马,换了一只长鞭,四面抽打,抽了十来鞭,他便喊不出来了,鬼哭哀号,往马车下爬。

  狄阿鸟低头看了看,见他衣衫寸裂,背上鞭痕之后,躯体一道、一道,收手不打了,握着马鞭,朝段含章看过去,不看不生气,一看,刚刚出了的一口气又拢到胸口了,原来赵过竟然自作主张,苦口婆心地劝她跟自己回家。

  他不忍心向赵过发脾气的,一鞭子向段含章抽去,卷飞她的帽子,又一鞭,缠在她身上,把她甩下马车。

  段含章却是笑,说:“你要是个男人,就杀了我。”

  狄阿鸟正想杀她,投了鞭子,抽了狼牙王斩。

  她恬淡地往上看看,却说:“你要杀我,我便一动一动不动,我只有一个条件,你把面具拿下来,然后再杀我。”

  狄阿鸟冷涩地说:“死都死了,我就是不拿下面具,你又能怎么样?!”段含章爬起来,仰天大笑,问:“你怕什么呢?!不就是怕人家知道你是谁么?!难道你连拿掉面具的胆量都没有?一辈子藏头缩尾么?!我不知道你拿什么收买了鱼木大首领,就是看不起你行径,有本事,你拿下面具,我给你杀?!”

  她扯拉着自己的脖子,露出一段洁白,说:“杀呀!”

  狄阿鸟说:“我拿与不拿一样杀你,趁早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段含章一下醒悟到了什么,扭着圆臀,飞快跑回马车,跳上去拿出一块厚板,跑到鱼木黎面前一跪,双手捧着:“鱼木大人乃金贵之身,哪有功夫过问奴隶们的家事?!小女想来想去,想必是为了这东西,我今日把它献给大人,只求大人放我夫妻一条生路,让小女夫妻远走高飞,拓跋久兴也是个有恩必报的汉子,回到王庭,定然会在汗王面前美言几句。”

  丑态。

  看着这丑态,狄阿鸟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问问自己,怎么把她娶进门的,他看到鱼木黎呸了一声,劈脸吐到段含章脸上,突然觉得她万分可怜,她以为自己一无所有,以为拓跋久兴是拓跋氏贵族,却不知道他们逃走的这一路,没有回到拓跋氏的地盘,就什么都不是,自己足可以派遣上万部众劫杀她。

  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值还是不值?!

  他又往前看去,段含章揩了揩脸,又厚颜无耻地问:“鱼木首领,博格阿巴特许了你什么东西,我们都能给你,回到汉庭,我们可以给汗王说,思达明软弱无用,鱼木首领才是大大的英雄。”

  赵过也不忍心再看她出丑,下马走过去,站在一侧,说:“你求谁也没有用,还是诚心给阿鸟认错,跟他回去吧。家里还有儿子,他一定不忍心杀你的。”

  段含章撇了他一眼,连忙跑回拓跋久兴身边,将他搀扶起来,急切地说:“拓跋久兴,你醒醒眼,发一个誓,到了汉庭,你不去说鱼木首领的过错,也不会跟任何人说,天书落到了鱼木首领手里。”

  拓跋久兴倒也是一条好汉,张口喷了一口带血的吐沫,轻蔑地说:“你跟他回去好了,我发了誓,到时再破誓复仇,岂不为难?!”

  段含章照脸给他一巴掌,瞪着眼问:“谁让你再破誓复仇来着?!快给我发誓。”

  拓跋久兴颇有点畏惧她,无奈地说:“我就是发誓,发真誓,你以为他们会信么?!”刚刚说完,段含章又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

  拓跋久兴欲哭无泪,只好举手发誓。

  狄阿鸟开始同情拓跋久兴,数尺高的一条大汉,被一个女人“啪啪”当面打了脸,威胁着要发誓,就不得不发誓,干脆下马,到鱼木黎身边走去,还没到跟前,段含章又扑了过去,跟鱼木黎说:“拓跋久兴都发誓了,鱼木首领还要怎么样?!”

  狄阿鸟发觉赵过在一旁空忙,又要来做说客,遥遥给他伸出一只手,制止他。

  他自己反倒给段含章的表演气笑了,用手一指,给周围的人说:“你们都看到了吧,这是个自命不凡的女人,一天到晚,说她自己会做国后,看看她的丑态呵,我为之羞耻。”

  他伸出狼牙王斩,轻轻地说:“还要求谁?!鱼木首领都说了,你求他,不如求我。”

  周围一团哄笑,鱼木黎也下了马,一边笑,一边在狄阿鸟耳边说:“阿鸟,你从哪抢来的女人?!你要是还恋着,甭管她答应不答应,捆回家吧。再这样下去,把我们夏侯部落的脸丢光了!”

  段含章苍白的脸上现出一团病态的嫣红,吃笑不止,看着一旁的狼牙王斩,请求说:“你杀了我,就把你的面具给娶下来,怕什么?!不就是怕没法再回去当狗了么?!是不是舍不得了?!你难道光明正大地杀死一个女人都做不到么?!你只要把面具取下来,我就是死在你刀下,做鬼也甘心了,你知道我最看不起你什么?!懦弱,心慈手软,到处利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而且,你现在越来越懦弱,越来越手软,当初你入关的时候仅有的那一点儿气概也不见了,你现在就是一条狗,一条中原皇帝驱使的野狗,妻子死了,只会坐在野外哽咽,仅此而已。我知道鱼木首领为什么听你的了,你一准做了说客,可惜英明伟大的鱼木首领,被你的花言巧语蒙蔽了,你狠狠心,杀了我呀,你杀了我,我就永远都是你的女人。”

  她还在挑拨离间,还不放弃对鱼木黎的游说。

  狄阿鸟一脚把她踢了一跟头,把手放到面具上,眼前似乎涌现了阿孝的怒脸,云烟般的往事又在心头凝聚,翻滚,似乎阿孝在冷冷地凝视着自己,说:“你身上流的是狗血。”似乎樊英花临走之前,在旷野中回头,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地摇头,他苦涩一笑,心里大恸,两眼似乎可以剜出一捧水来,思及前后,凄然暗道:“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决定?!所以我最疼爱的女人会横死在我跟前,阿弟会向我拳脚相加,孩儿他阿妈也要捡个人私奔……如果是我的过错,杀她一个女人不过是迁怒,杀她一个女人,不过是迁怒而已。”

  他拿手按了按面具,发觉段含章直直地盯着,心又被刺了一下,心说:“这是命呀,早知今日,我为何要强暴她呢?!”

  沉沉盯着这个神经紧绷的女人,他突然发觉有的时候杀一个人太容易了,你只要一伸手,一个生命就飘往长生天那儿去了,有的时候,你这一刀,要刺下去,就先要把自己的心给刮破了,将来自己的儿子长大,他会像自己问自己的父亲一样,我的阿妈呢?!

  我怎么说呢?!

  告诉他,你阿妈跟别人私奔,被我赶上,一刀刺在后心?!

  还是告诉他,你阿妈抛下你走了?!

  杀了这个女人,将来自己的儿子长大知道不知道他阿爸心里有多少痛苦,有多少恨,他会不会认为,是自己对他母亲不好,他母亲才要走的,而不会去想,他的阿妈有多狠心,多绝情?!

  他心里越发酸楚,暗暗去想:我所做的一切,谁真得知道?!我向别人屈膝,又何曾快活?!为了一家人不自相残杀,也为了栽下我家族复兴的种子,我散尽家财,阿妹在我脸上抓了四道口子,血淋淋的;为了让部众不作无谓的牺牲,我向当今天子投诚,天子宽宏大量,恩养了我,未曾负我,非要我反噬一口,才是你们眼里的英雄豪杰?!我忍辱负重,亏着恩仇必报的良心,为阿弟博了一个高奴王,让他安身立命,他却毫不客气地骂我“一身狗血”,差点因为我一身虚弱,要我性命;他们,我不怪他们,因为他们是我的阿弟阿妹,我要抚养他们成人,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受别人欺负,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恩养了一个奴隶,给她衣穿,给她肉吃,真挚地去爱她,她却丢下我的儿子与别人私奔,振振有词,说她根本看不起我,这一切,也许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无耻换来了,可是,天下人都可以这么说,唯独他们没有资格……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可是他们都那么做了。

  他笑了,心里哭了,脸上却笑了,顺手一抓面具,投掷在地上。

  段含章的脸色仅有的血色也散了个精光,却不是惊喜,也不是死而无憾,狄阿鸟鄙夷地吐了一口吐沫,淡淡地说:“我今日不杀你,志此耻辱也,你离开我,是因为你认为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不杀你,是要用你一双狗命来激励自己,只要我有一息尚存,不管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再将你们擒获在帐下,让你们见证我的对和错。”

  他看一看手中的狼牙王斩,顺手一投,又说:“我拿走我的东西,这你父亲留给你的,你视若姓名的东西,还给你呗。”

  段含章懵了,蹒跚而起,往四周看看,只见周围众人举着马刀欢呼,连忙去找拓跋久兴,将他扶起来,说:“我们走,我们快走,鱼木家族背叛了汗王……”

  狄阿鸟大笑说:“是呀,赶快忘掉誓言,带信儿回去吧。”他抓来一只马鞭,举起来,宣布说:“我们已经不会再跟中原人打仗了,我们本来都没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相互厮杀呢?!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们毫无目的去流血,我们需要粮食,可以向他们交换,而不必用性命去掠夺,遇到了灾荒,我们可以请求中原的皇帝向我们借贷粮食和羊羔,你们的鲜血从此再不白流,不再向中原发动战争,你们应该尽情地蓄养牲口,尽情地娶老婆,生孩子,一心一意地保护他们吧。”

  今年的战争除了给他们带来死亡之外,并没有带来别的,大多数人至今食不果腹,有的人不得已,因为肆意的宰杀,家中羊羔都断了墩,个个不知何时是个头。

  四周以为这一切都已经是真的了,用刀挑着帽子一片欢呼。

  鱼木黎从不曾知道这些儿郎们这么渴望停战,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是不是停战的时候,只好旋着马在中央打转。

  狄阿鸟又说:“那些要跟拓跋久兴走的孩子们,我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可以重新选择,选择是留下,还是跟他们到拓跋老汗的汗庭,随你们选择吧。你们放心,这一次,你们的鱼木将军说了,要走的他肯放行,我以博格阿巴特从无虚言的名义起誓,他们会给你们敞开道路的。”

  一群要走的是去寻找强大的可汗庇护,既然这边儿已经向中原人求和,他们何必还冒着性命之忧要走,无不俯首撅臀,请求宽恕。

  顷刻间,人退了个精光,有一些竟在鱼木黎的指使下,先拓跋久兴一步去向另一位鱼木家的首领报信,往北去了,只剩下拓跋久兴和段含章两人,在他们面前,插在地上的狼牙王斩还在随风摆动。

  说实话,鱼木黎觉得狄阿鸟草率了。

  这件事事先不作商量,就地宣布能应变么?!

  狄阿孝要是没准备好呢,己方岂不是要吃大亏?!

  他不清楚狄阿鸟的顾虑的,而以狄阿鸟的看法,他们想万事妥当,而后发机,根本就是妇人之举。狄阿鸟一直都在等狄阿孝的使者,至今为止仍没从王志那儿得到风声,自然知道狄阿孝的使者还未被派遣出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使者再不来,不能及时拿到中原朝廷的支持,就要出大事了,就没有力量和白羊王争斗。穆二虎和狄阿孝的关系已经走向明朗,渐渐瞒不住人,再坐等使者,穆二虎一方所投靠的就不是朝廷的友邻或者朝廷的官员,穆二虎及几千百姓就在名誉上一落千丈,等于给他害得一蹋涂地,而自己也就被牵涉在里头,再出了这档子逃妻的事儿,穆二虎、鱼木黎两边均有所表示,数百里之内已经是风声鹤唳,闹得动静未免也太大,别说不告而辞的拓跋久兴看出点什么,就连王志也会很快接到口风,等风很快就刮到朝廷的耳目那儿,自己不就是个通敌?!

  使者先发呢,白羊王逃走,朝廷实力有所消弱,被动防守,人心动摇,迫不及待地想分化高奴,使之自乱,怎肯不应?!

  何况你发使者,是真心归附,等与白羊王的裂痕越来越大,后发使者,这就是被动归附,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偏偏这个时候,狄阿孝效率极为低下。

  白羊王被救了之后,狄阿孝就可以利用白羊王取得中原人的支持,偏偏至今为止,还无动作。

  狄阿鸟忍耐着,觉得他有他的难处,恐怕无自信打败白羊王,想等拓跋氏的援兵先走,此时此刻,忍耐不下去了,杀拓跋久兴,鱼木家族开罪拓跋氏,要负起高奴方挑起拓跋氏怒火的责任,拓跋氏一不满,高奴的游牧人,人人自危,人人都为鱼木家族挑起事端而不满,间接提升了决裂后,白羊王的实力;不杀拓跋久兴,鱼木家族的异心也就暴露了出来,这个时候,你外无援,内决裂,再不敢公开与朝廷方的关系,部众难道就不觉得你不能成事儿?!

  所以,出于这种种考虑,狄阿鸟只好就地宣布归附中原,赶鸭子上架。

  赶了鸭子上架,看起来狄阿孝没准备好,要吃亏,而实际上,战争虽然可能会有一时的失利,战略上却是占据主动,与陈国,与白羊王的决裂,不但不是负不起杀人的责任被迫投靠中原,也是在为高奴的现状考虑。

  打不下去的游牧人会支持归附,雍人会支持归附,穆二虎这边,投降的官兵那边,也都不会背思想上的包袱,一旦拓跋氏大举进犯,你也可以向中原求援,就是中原不支持兵马,武器,盔甲,粮食,也能源源不断,你怕什么?!

  白羊王越打越弱,你却战越强,你怕什么?!

  拓跋氏增兵,能增多少?!

  现在你手里,上万人已经有了,只要中原皇帝一句话,高奴雍人皆为你部兵源,高奴地处苦寒,兵户众多,一旦有兵器,有粮食,稍加训练,就有一定的战力,你怕什么?!

  既然他们瞻前顾后,狄阿鸟只好代他们下决心。

  既然下了决心,他就不再等狄阿孝的使者了,强行为鱼木黎做决定,稍后,骑快马一匹,直接去见王志,到了,立刻将自己妻子救了被自己领兵射伤的拓跋氏贵族,一起私奔的事儿倒出来,直入正题,说:“王将军,今日我去追逃妻,偶遇白羊王帐下的鱼木千户护送拓跋久兴离开,本以为要被奸夫淫妇所害,哪知道照个面儿,那鱼木千户心念旧恩,差点为我反过来杀掉拓跋家族的人,我刚刚听他说,他们是因为害怕朝廷大军追讨才投靠了白羊王,立刻向他们晓以利害,以自己为例取消他们的疑虑,他们给我说了,愿意归附朝廷,觅一片立足之地,不知王将军意下如何?!能否轻身,到楼关与他相见?!他为我开罪了拓跋氏的贵族,怕是与白羊王决裂在即,事不宜迟,请将军快快决断。”

  京北道各路军马汇聚的人马攒聚在雕阴这儿,就食困难,散归驻地,又怕游牧人再来进犯,王志正发愁,忽然听狄阿鸟说这是他夏侯氏的一支兵马,有归附之心,自然是喜出望外,一边以八百里加急,直奔京城,权益此事,一边奔赴楼关,轻身践约。

  到了楼关,鱼木黎轻出接触,郎有情妾有意,接洽格外顺利,该谈的谈,不该谈的搁置起来。

  两天后,高奴方面战端起了。

  狄阿孝也确实想避重就轻,想先等拓跋氏三千兵马回去之后,再下手,然而他并不知道拓跋氏的兵马想常驻此地,一来为了凌驾二人,统筹战事,二来也有心反客为主,想趁机吞并白羊王。

  所以,事情一直搁置着。

  风月尚不知道他与这边穆二虎的事儿,也未督促,再加上白羊王回来双双抢占权力,要忙着为狄阿孝作筹划,进一步争取当地的雍族,只说向中原遣使,事关重大,自己亲自去比较好,也没放到日程上。

  他们不曾想,快马一线雪尘,就把狄阿鸟的决定送了来。

  事不宜迟,讨论应该不应该就已经见晚。

  风月立刻决定,以拓跋氏有异心为介入点,召集各路人马议事,逼迫白羊王向他的援兵动手。

  白羊王是最衰弱的时候,虽知拓跋氏对自己没安什么好心,但也只能依仗着他们,才有实力维护自己的统治,哪里会肯?!

  他肯与不肯都不再重要,大权独揽的狄阿孝说,拓跋氏老是役使白羊王,让众人打仗,不给粮食,也不给兵器,不如归附中原皇帝,同时调集新军,率先向拓跋氏发动进攻,拓跋氏的营地很快就被蜂拥的士兵攻破,所部损失惨重,派人向白羊王求救,白羊王也看出来了,这鱼木哥俩根本不满足于区区千户,一咬牙,彻底倒向了拓跋部,召集他的老弱病残,向狄阿孝反击。

  这个时候,他们两边加起来也没狄阿孝的实力雄厚。

  双发打几打,三千拓跋氏兵马就彻底打不下去了,所部粮乏,而援兵不来。拓跋氏一个千户官觉得白羊王彻底不行了,连他的族人都觉得他背叛高奴,舔拓跋氏的屁股,每天都有溜走投降的,就主张说:“鱼木家族已经架空了白羊王,志在高奴,我们图自损兵,并没有什么好处,即便是援兵赶来,打他打急了,反会迫使他投靠中原人,不如禀明汗王,把高奴给他。”

  于是,他们起了杀白羊王安鱼木氏的想法,派人议和。

  同时,此举也是作为缓和,等待援兵。

  这时候,联络朝廷显得太过仓促,狄阿孝也有点儿心动,风月却说:“和可议,却不可实心议和,以免给他们喘息之机,你一边静等鱼木黎那边的使者,一边迫使他们立刻杀了白羊王。”

  这一议和,彻底给了拓跋氏不少希望。

  他们见议来议去,上万援兵日益接近,狄阿孝还有耐心不提正题,相互合计:“必是想借我们之手,杀了白羊王。”

  杀不杀白羊王?!

  一万援兵,确实有战胜他们的希望,他们犹豫了一下,也只犹豫了一下儿,狄阿孝就挑选一千健儿做主力,借用当地民兵一千多人,率先袭击了星夜增援的五千援兵。

  高奴周边,古称鬼方,就多树木,后来为了防胡,大面积栽种榆树,不利于骑兵大规模作战,狄阿鸟又有当地的向导,占据地利,这一仗打得既大胆,又成功,尽管一万援兵早有准备,还是被袭个实在,斩首二千余。这一仗打赢,拓跋氏虽有再战之力,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好诓骗白羊王,准备将他杀死。

  白羊王也早有提防,看事情不对,根本不去跟几个千户议事。

  双方撕破了脸,于是开战。

  白羊王伤疲之众,被健儿围住,死无全尸,而他的部众看清了拓跋氏的真面目,干脆回头再投靠狄阿孝。

  这时,高奴王真的换了人,无论狄阿孝倒向谁,他都有被人认可的实力。他也还在犹豫,到底是投靠拓跋巍巍呢,还是投靠中原人呢?!投靠中原人,拓跋氏还有上万兵马,兵临城下,不好抵挡,所部经过几场大的决战,一直得不到休整,正是强弩之末;投靠拓跋巍巍,自己曾在众人面前伪称中原皇帝已经答应他们,给粮食过冬过春,这会儿被人识破,人心肯定会乱。

  风月和狄阿鸟一样看好朝廷,提醒说:“拓跋氏再来两万兵马也只是眼前,你可不要糊涂,你身后还有数万雍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违背你阿哥的战略,得不偿失。”

  狄阿孝还是犹豫,从军事力量上的对比来看,拓跋氏还可以再增兵,而自己的部众,已经不能再战。

  拓跋氏也在等他投降,不再攻打,这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拓跋久兴逃回去了,告诉这些犹豫不决的拓跋氏同伴,鱼木家族已向投降了中原人,什么议和不议和,都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拓跋氏彻底断绝了想头,开始进攻,狄阿孝只好放弃妥协,撤兵退入高奴,派遣使者,向鱼木黎,穆二虎要援,鱼木黎不找王志,反而去找狄阿鸟,意思再明了不过,都是你的主意,你怎么办好吧。

  八百里加急,只是号称八百里而已,抵达朝廷,再由朝廷做出决定,派出使者,使者能骑马则好说,不能起码,想抵达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狄阿鸟找到王志,王志已经提前知道朝廷准许白羊王部鱼木家族内附的决定,却没权自专,没法儿外出支援,更何况内附一说,还要双双商议条件,决定归决定,成不成还是个问题,只好跟他一起,热锅蚂蚁一样在衙门里转圈。

  其实,狄阿鸟不过假着急。

  他不让白羊王灭亡,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使得朝廷从被威胁的角度上,更加重视扶立。

  他也不担心狄阿孝支撑不住,只要朝廷使者一到,就能看到他的局面,换句话说,你不倾尽力量帮助我,我是真抵挡不住,你看着办吧。

  王志却代表朝廷,身为守将,对这种唇亡齿寒的关系再清楚不过,眼看高奴因为狄阿鸟的身份内附,却要功败垂成,只好向狄阿鸟要主张,正急得恨不得发兵解救,穆二虎派人来争求说:“鱼木首领驻扎此地后,并不扰民,还说他已经投靠了朝廷,不知道是真的是假的。现在,他又说,他弟弟与拓跋老贼作战,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请求我带这些民兵与他一起回援,说高奴若破,我们就首当其冲,小的们虽然已经不容朝廷,却仍然怕背骂名,不知道该不该私募兵马,前去救援?!”

  王志兵不能发,朝廷有制度,穆二虎现在已经坐实了反贼,他的民兵去就没有顾虑,何况若是文服鱼木家族,让他们抵御北方的威胁,这穆二虎也是变相为国出力了,想也没想,就说:“难得穆二虎有此心,可以,告诉他,以后你们那里的人变相为朝廷出力,朝廷一概不追究你们的家属。”

  穆二虎,李大头一听,后顾之忧全无,惊喜交加,二话不说,追随鱼木黎上路,急速向北驰援。

  他们一走,朝廷的使者来了,让狄阿鸟做梦都想不到,竟然是羊杜,他自然认识到朝廷的重视程度,正表示我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是你们双方的事儿,溜个不见,羊杜特意要见他,告诉说:“陛下说了,博格阿巴特许诺说他将以十万众内附,看来并不虚言,到这儿之后,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你都要和他商议,他觉得合适了才可以。”

  狄阿鸟出虚汗了,照他说,朝廷给阿弟一个镇节使的称号,另作外藩,让他参谋着,他敢直说么,他只好委婉地给羊杜说:“鱼木家族所部最为善战,已经架空了白羊王,部众也有数万,他们只是想找一片土地立足,让我参谋,给他们的利益多了,朝廷亏,给他们的利益少了,他们只好把我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拿开,这叫我怎么说呢?!”

  羊杜也不追究,笑着说:“他们该不是想割高奴为藩吧?!”

  狄阿鸟抵挡不住,只好说:“朝廷不能胡乱答应,虽然他们控制了高奴,高奴还是我们的人多,给他,太便宜他们了。”

  羊杜感到满意,却说:“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担心他骑墙观望,双方议和之后,藩可以给他,但仅限于他部,至于高奴,并非割让给他,乃让他鱼木家的族长做镇节使,外患泯灭之后,鱼木家族也会因为分支过多,成了一个个土司,这时候,我们收回治权,他们享有富贵,实为长久之计。”

  狄阿鸟连忙点头,贪婪地说:“没错,没错,可是我呢?我也有功劳呀,是不是要赦免我,让我袭我父亲的爵位呢?!”

  王志在一旁帮腔说:“一旦高奴平静,就可以成为我们马匹的重要来源地,北方有他们抵挡,我们起码也可以腾出三到五万精兵,这是狄小相公的首功,朝廷应该赦免他,赦免他之后,才能让他更好地出力。”

  羊杜更觉得满意,心说:“这家伙果然惦念这个。”

  他严肃地说:“当初流放你到这儿,就是要你来这儿为朝廷出力,近来朝廷多事儿,你还是再耐心一二,还有,我也替你父亲提醒你几句,年纪轻轻,不要把这些身外之物,什么财货爵位放在心上,多多自省,以便为国家出力。”

  王志在一旁大叫不满,说:“小相公功劳实在是大,要是这样,怕是让他寒心呀,不妨赦免他,让他给我做副?!”

  羊杜摇了摇头,给狄阿鸟说:“不行。陛下让他在这儿戴罪立功,就是为了封住悠悠众口。越是立下大功,越不该向朝廷索要奖赏,如此以来,天下人对你的功绩有目共睹,对你的行为赞赏,就不会再追究你的过往,你明白什么?!”

  狄阿鸟一个劲儿傻笑,看起来是在不满意,委屈作笑,而实际上,心里却说:“你以为我稀罕?!我知道朝廷为什么不赏我,那是武律山下不太平,朝廷赏我爵,引以官禄,是内官,朝廷不赏我,不赦我,那就是有遣我归乡的想法,看来我预料的都将应现,都会应现,是好事,好事呀。”

(https://www.biquya.net/id18591/1273206.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net。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