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十三节 风雨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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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车队翻过一座山,中午时到了北平原之外,郭里插的到处都是“北平原”三个字。

  望着眼前迎风舞掸的镇幡,回想粮食一路运来的经过,狄阿鸟终于松上了一口气。

  粮食,自己力排众议送上来的。

  有了第一批,自然就会送第二批。

  有了第二批,自己就更不能半途而非,得把流民的生死管到底。

  当然就目前流民的数量,他是进行过计算了的,可问题是,他放了粮,会不会吸引更多的流民?

  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无底洞,谁也不知道。

  这种独断专行是只能对不能错呀,否则自己做一回好人,反过来使自己的藩国陷入危机,都没有脸回渔阳的,回了渔阳,自己该怎么面对自己的部下们?

  他的先头骑兵先一步进镇通知张铁头。

  张铁头正在自己的衙门,也就是老王府衙门里头的天井底下挠头皮,寻味自己是不是要亲自去渔阳一趟。

  北平原的粮食消耗越发严峻。

  粮食越严峻,他越不敢撒粮,捂着,揣着,摁着,急着,想自己做主,掐了粮食供应,又因为狄阿鸟安排了话,想一闭眼,任流民们消耗,又怕将来烙个不知变通。

  他捂上粮食,供应日减,外头死人且不说,流民也一阵阵骚动,这种情况下,别说按设想往下分,让他们去给自家干活了,不下分,就闹骚乱,一骚动,他就得打仗一样往上派人,或控制形势,或按压,劳动士卒,劳动丁壮,虽形势所逼,大家都出于自发,不用补贴粮补贴饷,可耗费还是会大,受了伤的,得补恤救治,农垦正事儿也会耽误,下头的弟兄更是苦不堪言。

  短短两天,他心里就一个洞大的虚数。

  这一听狄阿鸟带着粮车上来了,知道自己熬到了头,可以甩手,蹲一旁,让狄阿鸟在这天井里头遛了,当下浑身一松劲,直奔门外,到了门外,摆着手督促人快走,四处叫喊:“接,出去接大王,声势给造大一点儿,把消息可着放,放出消息,这些等吃喝的王八蛋们就有了底儿,不会再闹事。”

  城门外开始进粮车。

  一辆一辆,一辆一辆。

  张铁头到跟前找到狄阿鸟,一看数量,却又不知是喜是忧了。

  他别着头到了狄阿鸟跟前,侧过身儿就一句:“我的乖乖,大王,你,你,这是带了多少粮食?”

  狄阿鸟说:“就说一万石。”

  张铁头明白,这是拿来稳定人心用的,连连点头。

  他没往更多的流民会闻风而来的角度上考虑,只是说:“这下把人组织起来,往屯里,编下分发?”

  狄阿鸟点了点他,咬着牙说:“你是干什么吃的?还没把人分下去?”接着又说:“立刻分下去,召开编以上会议,要求户官们督促他们洗澡,用石灰和醋消毒,另外把能找到的郎中都组织起来,这天气,正是疾病横行的时候,万一行了瘟疫,自家也跟着遭殃,让你哭都来不及。”

  张铁头还想问他中午吃什么,一听这话,一路小跑,拾了条马鞭,敲马屁股去了。狄阿鸟不忘让人传下保密令,让底下的人记住,自己只是个章京,只需称呼自己为将军或者大人,方便谢小婉和萧萧来往,再让人将家眷送出安顿,自己立刻风风火火,直奔将军衙门,到了立刻就地组织人手,调集君子营,罗列行辕,吃了中午饭,再一次派人往备州送信,让他们给个实在信儿,到底什么时候朝廷才能顾得上来。

  马蹄拉了一阵烟,天空太阳隐去,“吱啦”拉了一道电光,整个北平原上下整个为这场雨慌神。

  山色陡然阴暗下来,魏博城更显崔巍。

  城里静静的,好像一切如常。

  可总督府的人却都知道,京城八百里加急到了,皇帝只送来了一把剑,总督已经没有心情听戏了,他要动手了。

  雷光闪动,山雨欲来。整个备州的官道上,不知多少士兵扎扎攒动,在湿热潮躁的土地上跺脚。

  雨就要下了。

  杨雪笙在廊下抬头负手,一缕胡须坚硬地向前挺着。

  忽然,一串脚步声将他惊醒,他沉沉地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察觉了?”来人站在一旁拱手,说:“您的老师辛老太爷明天过寿,今天想让您过去一趟。”一个幕僚立刻说:“这时候让您过去,是不是不安全……”

  杨雪笙闭上眼睛说:“辛老太爷一生高风亮节,想必不是为了他儿子求情,更不会害我。老人家七十五岁了,明日就是大寿,我真有点于心不忍。”说到这儿,他停住了,伸出一只胳膊,大声说:“备轿。”

  很快,一顶绿呢大轿停在了青灰色的大院中心。

  扎扎的士兵排成两排。

  一个清越的声音唱道:“老爷,轿子备好了。”

  杨雪笙大步走过去,掸了一掸自己的披风,揭开帘子,弯腰进去。前头木牌依次高举,府兵传唱。他往轿子后头一挺,闭上眼睛,眼前立刻重现几天前的一幕,一名自己选拔上来的,旨在兴利除弊的干吏刘太勋手持本章,站在一侧,向自己罗列说:“魏博一带,以薛王辛贾四家豪强最为显赫,他们勾结官吏,圈占土地,赡养私兵,甚至一手把持官员任免,两年前,京城委派干吏于人杰入境,查屯田事宜,牵扯到王氏一族,死于干乾县驿站,死因不明,去年,贾清照经王洛斌引荐,贿赂马副帅白银一万两,谋取到屯田中郎将一职,共驱逐屯户三千一百二十户,私占土地四百顷,送予其它豪强,府中官吏一百多顷,去年八月,京城马商成氏圈地养马,贾清照又驱逐两千余户,所得土地,与成氏瓜分,成氏所得百顷良田,用其中七、八百亩开设一家牧场,规模甚小,所上交军马,几乎全部是由口外采购。”

  记得他当时打断说:“难道朱家还不算在四大家族之列?他们不会给你打过招呼,你故意漏掉的吧。”

  刘太勋说:“朱家原是大族,经营多年,共有一百多顷,几年前,朱太师为了资助当今皇帝起兵,将嫡亲手中的几十余顷转卖,所得钱财尽资当今皇帝起兵,所剩几十顷大部分都是旁枝所持,人均不过几亩,多者不超过三十亩,后来,万岁得了天下,要还这份资产,太师只要了二顷,加上关中田产,手中不足十顷,实不及这四家之九牛之一毛。这几年,周围大小豪强虽连年送予朱氏田产,可是都被朱天水将军拒绝了,所送金银,粮食,皆一笔一笔再列,并用于军资。”

  他记得自己当时着急,立刻询问:“那辛氏呢?”

  刘太勋冷笑说:“辛氏以前并不冒尖,还不是趁了乱世,抢了风头?魏博受胡人骚扰,土地荒芜,豪强小户无力保家者,纷纷出让田产,往南迁徙,这期间,辛氏兴办了一支团练,大肆强占田产,后来,辛家的长公子辛璧领兵夷灭了一家姓李的豪强,一次就得到土地一百余顷,再后来,田文骏回备州,害怕占不住脚,多次向他送礼,他就把失去土地的百姓掳掠过去,经过田文骏之手,卖到高显换马,田文骏毕竟是外人,心虚,曾私下写信给朱将军透过信儿,可是辛璧的势力已经太大,为能够和最大的薛家共进退,他干脆休掉发妻,娶了薛家的三小姐,与薛氏、卢九联手,集结私兵,以收复失地为名义,控制过七、八座城池,朱将军不敢妄动,只求他们不要割据,后来他们也就顺应形势,把这些城镇交给朝廷,朱将军就当乱世水浊,事情从来也没发生过,这件事总督大人您也清楚,还特意表彰过他们。而实际上,那几座城不是他们收复的,那是以前夏侯氏家族控制的地盘,夏侯氏灭亡后,所委派的官吏恐慌,想把城池献给朝廷,允许朝廷准他们投降,但是消息却没有被薛氏把持的官吏递过来,他们也就自己出兵,将官员杀死,洗劫府库。”

  杨雪笙自然知道,刘太勋是给了自己颜面,只说辛璧占了乱世的运数,而实际上,他何止不是借了自己的势?

  四大家族,薛氏靠自己在军营扎的根,当年栾起被杀,当今皇帝为控制备州军,都要与之交好;王氏靠官场经营,备州地方上,官场只要听到王姓,你就可以质疑他是不是出自魏博王氏;至于贾氏,早就控制了海外贸易,私兵流窜大海,实力莫测,这辛璧能够越过贾氏,居于薛王两家之下,别人不打压他,还肯与他亲上加亲,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为了挂自己这个弦的。

  这个时候,走在前往辛府的路上,他开始同情自己的老搭档朱天水。

  朱天水是护短,也是不得不护短。

  他不护着这些人,这些人就真敢造反,动不动就是私兵过千,要粮有粮,要钱有钱,朱天水毕竟只是个常人,挖根的事儿,他不敢干,自己也是没办法子了,才选择挖根的,而且挖根,成与不成还两可中。

  老师这个时候见自己,非是风声走漏了不可。

  自己借围堵流民给陶坎创造机会,调的都是边远的将士,理由也很充沛,皇帝也是通过一种默契,八百里加急,明旨是训斥自己,密旨只是一把天子剑,可他们显然还是察觉了,察觉了,他们奋起私兵垂死挣扎,依着这种半备州的势力,双双岂不是要鱼死网破。

  备州不能烂。

  备州一定不能烂。

  是不能乱。

  可是走漏风声,让这些拥兵的豪强们提前知道,又焉能不乱。

  如果备州军没有人可靠,往魏博方面,怕也只有东夏兵最近了,可那是调外藩,自己调来调不来不清楚,而不到万不得已,调外兵杀内官,是不是谋反不说,东夏王占据备州,他不走了呢。

  不,备州不但不能烂,不能乱,还得一阵狂风暴雨,须臾转晴。

  不管老师怎么说,不管老师是不是他们用来试探自己的棋子,自己都要通过老师,把他们给稳住,稳住他们,实情才能成功。

  天空又是一声惊雷。

  轿中正在紧张的杨雪笙不得不拿袖掩面。

  旋即,他听到密集的雨声,暗自焦焚:“这雨来的真不是时候呀,陶坎的兵岂不要延误?”

  很快,轿子就在辛府落下,手下撑开雨伞,把他接了下去。

  辛府的管家已经焦急在外头搓手,他目光微微一动,犹豫一下,再咳嗽一声,四平八稳地往里走了。

  到了里头,骨瘦如柴的辛老太爷敲着一条桑棍,正在床前踽踽来去。

  辛老太爷一看杨雪笙到来,连忙挥自己的丫鬟下去,开口就问:“雪笙,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杨雪笙根本不知道他知道多少,这话是从何问起,灵机一动,抓住老师的手,往前一跪:“老师,我已经危在旦夕了,老师教我。”

  辛老太爷说:“你确实已经危在旦夕,你调兵,你瞒得了薛阿大?”他气喘吁吁地问:“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拿公器毁掉他们几家?你还是快跑吧,往南不行就往北,跑到东夏,让东夏王保护你。”

  杨雪笙苦笑说:“老师,学生现在是什么人?学生要一跑,备州还是朝廷的吗?”

  辛老太爷拍一拍他的手,轻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跑,你是什么样的人,二十年前我就清楚。而今之计,你必须得跟他们讲和,你要知道,这备州它不和也得和,天下都是一滩烂泥,他们几家不听你的,为难你,那是为什么呀,那是想让你别找他们的麻烦,你何必惹祸上身呢?”

  杨雪笙说:“我可不是与他们哪一人有私仇,我抱的可是公器。”辛老太爷退后坐下,往外看了看,说:“这个时候,公和私还分吗?你可不要惹祸上身呀,你若是输了,朝廷敢认你的对?这姓朱的,上头挨着天,都要哄着他们,你拿什么给他们碰,赢了,顺顺利利把他薛家铲平,王家铲平,多少条人命呀,你虽一品大员,不是一张委任纸吗?开这样的杀戒,你明天作何呀?”

  两人密密交谈,杨雪笙自然不敢托底,左右言它,只求借他的口稳住他人。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到了掌灯时分,简直倾山摇海,大到举世罕见的地步,人一出去,伞都能刮烂。

  杨雪笙忧心忡忡,几次要走,可站在外间,风哗哗打过门窗,将雨势直刷过来,一感觉到这雨势,就已经万念俱灰。

  败了,败了。这种大雨,就算稳住对手,兵受雨迟延,也没了用,兵马夜里来不了,明天一早人家就一清二楚,自己?还不是人家砧板上的肥肉。

  辛老太爷派人把他领回去,开头一句话就是:“你还没有给我说实话,这大雨一下,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望着真正为自己担忧的老师,杨雪笙愧疚万分,回揉老师的手掌,干脆退后跪下,轻声说:“老师,我今天肯来,得先向你承认,我主要是想借您老的口稳住他们,顺势铲除他们,身前身后之事,你我师生之情,都已经顾不得了,正所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谁让我抱守公器,轮到了去做这件事呢?”

  辛老太爷吸了一口气,反问:“你当真?”

  他要求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余地,他们也不大敢杀你,因为杀了你,朝廷上交代不了,顶多是软禁你,然后迫使你下台。”

  杨雪笙说:“当年我束发求学,在老师门下读书,就已经立过誓言,我这一生功过不论,唯求造福桑梓,而今虽然已经不是那么幼稚,但造福桑梓这四个字,今生并不敢稍忘,老师您今年已经七十又五,居于室内,恐怕已经很少出门,听人风雨,均是左右遮嘴所言,学生怕是不得不跟您讲讲,现在的备州,现在的备州,已经没有一片净瓦,胡贼侵扰,百姓流离,土地荒芜,想必您都知道,可只怕你不知道的是,他薛氏圈占了一个郡有余,没有土地的百姓,要么沦为私户,要么被贱卖疆外,十室九空,十里无一村,如此田地,老师是不是知道呢?”

  他又说:“今年春上,胡贼寇上谷,兵锐横扫,牵扯了数十城邑,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然而到了近处的郡县,豪强们黍麦满仓,却不出一分,唯恐流民占据他们圈占的良田,把持官府不予收留,雇佣私兵赶撵之,造谣说,上谷人来与我们争田呢,结果,十余万百姓出国门之外,到东夏就食,而今尚不知他们在国门之外怎么样了,这都是桑梓乡亲呀,老师。如此险恶之狼子国贼,我怎么与他们相妥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看他们把这些流离的百姓卖去胡疆?”

  辛老太爷一下两眼流泪,敲着桑干说:“畜生呀,畜生呀。”

  杨雪笙说:“今天晚上下暴雨,官兵失期,我已经输了,我输了,他们肯定是会杀了我,可要是杀了我,朝廷还会再派一位总督,依照当今天子的英明,借鉴于我的下场,下一位总督的屠刀只怕会更利。”

  辛老太爷叹息说:“他们是不敢杀你呀,让辛璧托我探你,就是想要一个缓和的余地,他们已经商量过,答应你认抚流民。”

  杨雪笙说:“我当然都知道。此时已经入夜,雨仍不见停,您老是不是探我,还有什么分别吗?”

  辛老太爷点了点头,说:“为今之计,以你的性子,也只能按我给你的主意走啦,只当我成全你,你若是要听,从此之后,你不再是我的学生,我就没有你这个学生,你我恩断义绝,这世上只有一个杀人的总督。”

  杨雪笙喜出望外,却又连忙说:“老师若不愿说,便不说了,我今生都是老师您的弟子。”

  辛老太爷说:“不要再虚心假意了,刚刚你还说,师生情意也顾不得了呢。”他问:“辛璧而今也是你要除之后快的吧?”

  杨雪笙一下冷汗倒流,想否认却张不开嘴。

  辛老太爷说:“你不说我也清楚,他干的那些事儿,我心里有数。你给我挺住了,我立刻派人去请辛璧,你先假意和他联手,与他联了手,再邀请众人赴我的寿宴,则可一网打尽,等灭了其它几家,你再反手,这种合纵之手段,还要我教你吗?”

  杨雪笙木然在那儿,到目前为止,仍不知老师是不是试探自己。

  辛老太爷说:“其实我比你还明白,一直想听到你可以放过辛璧,与辛璧为盟,你一直不说,我还不明白了吗?辛璧也难逃一死,我们师生一场,我也算没看错你,终老你也不欺骗我呀,那你答应我,给我们辛家留根苗吧。”

  他站起来将一丸药服下,饮完茶,让人去叫辛璧,轻声说:“田文骏我看不好,可他是被牵连进来的,只要你不找他与胡人为伍的旧账,他的罪就不大,一定肯为你办事儿。不过这个人,似乎根本就从来没有与辛璧为伍过,这本身太过奇怪,按说辛璧看得起他,他一个背主之人,已经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杨雪笙点了点头。

  说着,说着,辛老太爷要杨雪笙扶着他,斜斜卧在榻上,轻声说:“你最好还是防上一点,欲擒故纵这一计你会用的,我很放心。”

  杨雪笙坐在榻头等了一会儿,辛璧就从外面过来了。

  他看了杨雪笙一眼,有点警惕,却还是问候了一声:“雪笙呀。”

  辛老太爷怒喝一声:“跪下。”

  辛璧无奈,又看了杨雪笙一眼,给跪下了。辛老太爷这就说:“刚刚我和雪笙谈过了,他毕竟还是我学生,名为学生,实则亲如父子,他的意思是说,你和他?联手。”

  辛璧眼神扑簌一会儿,再次看向杨雪笙。

  杨雪笙这就说:“这流民的事儿,和你无关,是他们几家联起手,要整倒我的?难道你也想让我垮台吗?”

  辛璧叹了一口气,说:“你要说什么,我清楚,灭了他们几家,我和你联手,备州就是我们俩的天下,罢了,罢了,来之前,就有人给我说了,你是用我灭他们,然后再灭我,如果迟早把人头交出去,把人头交给你也罢。”

  辛老太爷大怒,喝道:“谁给你说的?胡说八道,自家人,你也要先诈上一诈?!雪笙,你也跪过去。”

  杨雪笙也连忙跪到跟前。

  辛老太爷咳嗽着,喘气着,最后说:“你们一个是我亲生的,一个,我视若己出,关键的时候,我想要你们两个一句话,你二人能否、能否一心,携手共进?”

  屋外雨继续往下泼,屋内老父低叙。

  正是情深意切时,突然,辛老太爷身子猛地立了起来,吐了一口血,连连说:“我看不到了,日后,我再也看不到了。”

  杨雪笙陡然醒悟,刚刚辛璧没来之前,他服的药是毒药,顿时嚎啕一声,哭了出来。辛璧反倒镇定多了,上前看一看,接着回来,扶上了他的肩膀,说:“雪笙,别哭了,记着,大事要紧,你赶快去安排,雨一停,我就派人去报丧,等他们聚到一堂,立刻就以府令将他们一网打尽。”

  杨雪笙二话不说,给他留了道手令作为凭证,一回头到外边带上自己的人,强行要走。

  兵丁们只好回府。

  走了不远,杨雪笙却立刻下轿,让人继续走,而自己带着两个人绕了。

  天都已经黑了。

  他的仪仗队伍还打着防水的灯,隐隐约约透点亮,而他这么一绕,却是完全摸黑,苍蝇般乱撞,不知跑了多久,跑了多远,摸到一处官家廊厩,站在外头,连忙给两名手下说:“赶快拿腰牌牵马,我们出城。”

  两名心腹都是从军中选拔上来的,湿淋淋地护着他闯了进去。

  里头的小官看到三人的样子,刚一迟疑,一名手下就上前一刀,将他毙杀。三人拉出来马,急切往外走,到了城门口,城门口早为了接兵方便,放了自己人,当下放下吊桥,放三人出城。三人挡着脸往前奔,奔了一会儿,前头一个护卫终于耐不住了,问:“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呀?”

  杨雪笙说:“逃命,逃出去,回来再拣便宜。”

  他们又继续往前跑,跑了不足二里,前头声浪很大。

  响动哗哗一致,像兵马往城中开赴,这会儿,杨雪笙半点也拿不准,他想过这是薛家的,辛家的,却唯独不敢往陶坎身上想,因为陶坎太远,遇到这样的大雨,起码也在几十里外。

  他们是想避一避,然而马在雨水中惊,半点也不听使唤,杨雪笙又不是武人,越急越勒不住,奔着冲了过去。

  两个护卫连忙跟上,到了也没有一点灯火。

  士兵们只管往前开赴,杨雪笙人已经不见了,他们相互对看一眼,只好下马询问:“你们是谁的人?”

  这雨声,嘴趴到人脸上喊,也很难听到,士兵们很快就把他们包围起来,押着他们往后去,到了后头某一段,人人马马都佝偻着走,松散着,被强迫着,看着不像兵,两人伸头看看,陡然间就明白了,这是为了保密,一路上无论是人是狗,路边棚子歇的商贩,清一色都被押上了。

  两人只好求问这是谁的人,把腰牌交出去,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把他们接走,到了一个露出亮光的马车一填,陶坎也是一身水,在里头呢。

  他们见了,连忙喊:“将军,将军,我们与总督一起出城,他刚刚摸黑走丢了。”

  陶坎大吃一惊,连忙下车,分出人去找,将四周田间地头摸了一个遍,在一处泥潭里找到一个撅着屁股趴着的。人一被拉出来,就先不打自招说:“我是过路的,过路的,怕兵,躲了起来。”

  雨势小了不少,陶坎听着声音有点熟,喜出望外说:“杨总督,是我呀。”

  陶坎把他带进马车,他给陶坎讲了一下,这就说:“我老师是有心成全我,可是,辛璧和田文骏肯定会先借我除掉其它的人,然后再安排出我又被那边的人杀掉的局面,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割据备州了。”

  陶坎分析了一下,说:“大人怎么判断出来的?”

  杨雪笙说:“我老师是被辛璧利用了的。关键的时刻,以辛璧的精明,让父亲上阵,怎么只会是探我,你想,这是什么时候了,这个时候,摸我的口风还重要吗?他一定别有所图,老师一说我就怀疑,辛璧有心吞掉他们几家,所以故意在老师面前袒露真实的想法,看看我老师有没有和他沆瀣一气,结果老爷子在他没到之前,又说了一句,欲擒故纵这一计你会用了,我很放心。我就知道,他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老师不但用这句证明了他自己的清白,也服药自尽。这个时侯,我还怀疑老师是不是太过小心,可是一看老师在床上吐血,他没太大的意外,忍住伤痛,冷静地督促我给他手令,我立刻明白了,这不才设法往城外逃,要不是你来得及时,只怕我出去容易,再进来,要打进来。”

  他又问:“你怎么能赶得及?”

  陶坎叹了一口气,说:“我怎会赶不及?这雨一下,风一刮,就往南走了,出魏博十几里,就是星星点点,好像就是围绕这魏博下的。”

  杨雪笙一抚手,叫道:“天助我也。我估计老师想让人借寿,借他的死聚集几家人的想法落到辛璧后头了,辛璧一定先把人聚集了,等着我给了手令,立刻过去杀人,同时半路杀我,或者围攻总督府,要是这样,我们就不能等天亮,免得他大势已定,据魏博叛乱,你我连夜进城。”

  陶坎点了点头,说:“大人不要进城了。”

  他微笑说:“事成在即,我们合计一下辛璧借助的力量,发起的地点,一举将之拿下。”

  忽然,有人过来禀报,揭开帘子,大声喊道:“将军,前头有人告密。”

  杨雪笙寻思了一下,说:“带过来。”

  很快,一个武士模样年轻人给带了过来,到处抹着雨水,想跪而没法跪的,直接说:“我是田文骏田大人派过来的,辛将军拉他谋反,先截杀总督,要围攻总督府,他就派我出城,找朝廷的大军。”

  杨雪笙一摆手,意思是说:“我知道了。”接着又说:“你还回去,告诉田大人,做好内应。”

  武士却说:“他已经在做内应了,让我来,就是要我告诉大人准确的情况。”

  陶坎让他一一点明之后,吩咐人下去,问杨雪笙:“这个田文骏,也太神了吧?他怎么知道会在这儿找到我们?”

  杨雪笙冷笑说:“这田文骏自然不会简单,说不定反倒是他在背后怂恿辛璧起事呢。要说等我们,这还不容易?!辛璧摸到我们的情况,他岂不是也一清二楚,那他干嘛不做两手准备,多算一算,最后干脆派一个人守在雨里,如果我们来的及时,他就是内应,如果我们没来得及,他为了保命,只好跟着辛璧一起干。”

  陶坎意外了。

  杨雪笙说:“辛璧无非想自保,当他实在没法儿自保时,他需要一条活路,仓皇之间,不可能想出一石数鸟之计,就是想到了,也没法安排得这么周详,所以我有一个想法,这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在给他谋划,才让他有的这么从容。一旦你进城,就看辛璧是不是必然一命呜呼,他要已经毙命,事情就清楚了,就是田文骏给他谋划的。”

  陶坎寻思说:“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

  杨雪笙说:“就我现在的感觉,第一,他想摆脱辛璧,辛璧若在,他就要受制于辛璧,身不由己,第二,辛璧倒台,他要也跟着遭殃,第二,他是降臣,内心不安,想用立功的举动取信于我们。他能将两国翻来覆去,必有其过人之处,如果他是真心投靠朝廷,朝廷倒是可以试着重用。这件事过后,你出面保举他一个官员,但不要太大,他毕竟是个叛臣,名声不好,要重用,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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