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五十章 却话巴山夜雨时

??瑞成王静静站在雨里,没有说话。

  别人自然都不敢说话,一阵吓人的沉寂之后,匆匆的脚步声从塔里响起,片刻间一个黑衣身影走到瑞成王身前,俯身跪倒:“属下影凉,见过王爷。”

  瑞成王僵硬的脸上终于带了一丝笑意:“影凉啊,起来吧。”

  影凉没有起身,反而更深地叩下头去:“王爷,属下失职,闯入塔中的刺客没有捉到,属下知罪,请王爷重罚。”

  “嗯”慕容焯成点头,听不出是什么语气:“一会自己去刑堂领罚吧。”

  影凉低身叩谢,慕容焯成挥挥手,有人立刻冲入塔中,搜寻了片刻之后返回,低声汇报了一番。

  本以为王爷要大发雷霆,但出乎意料,瑞成王只是淡漠地点点头,甚至在听到那一副画卷被扫落在地上时,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搜寻之人退下,慕容焯成慢慢抬起头,目光静静划过塔顶,再划到缓归的身上。

  缓归没有抬头,是以并未看到瑞成王眼中苍茫冷冽的寂寥和惆怅。

  “本王留你的功夫和手足还有用,就在这领一百——”

  眼前的雨帘倏地散开,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在经历的岁月的纷扰和爱恨交织的杂念之后,依然清晰如昨,仿佛就在眼前。

  哪怕不用低头去看,他也知道,面前跪在雨幕中的这少年,那张俊秀如无瑕美玉般的脸颊,那双清澈如春山柔水般的眸子,像极了那画卷中的亭亭女子,那曾经是他放在手心里爱着的瑰宝,是他指尖轻抚便会笑意荡漾的珠玉。

  瑞成王的眼前有些朦胧,不知道是雨幕还是什么,闭眼再睁开时,那宛然笑着的,却已经是一个柔软稚弱的婴孩,天真无邪的笑脸仿佛在挽留一点一点逝去的温暖,再恍然间,便是那站在山顶看着他离去的稚嫩孩童,紧抿的薄唇,那流连在齿间的央求和委屈,直到今天,都没有说一句。

  瑞成王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深吸口气,声音是疲惫不堪的苍凉:

  “领——二十刑杖吧。”

  

  雨雾迷蒙中,无数熟悉的面容渐渐消散,慕容焯成仰着头,脸上有雨水静静滑落,出神地看着那巍峨的七层宝塔,喃喃如自语。

  “剪烛塔……都落了尘吧,就在这里每日打扫一次,从一层到塔顶,不许疏忽,没有吩咐,不得出塔。”

  慕容焯成推开齐寿打着的伞,整个人沐浴在暴雨中,再看一眼那影影绰绰的宝塔,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焯成,站在塔上看,真是风光无限,我们将来的孩子定跟他的父亲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战争。

  如果,那是我们的孩子。

  那本王定当携你之手,带着他登上这巍峨宝塔,俯瞰这苍茫大地,向天下人宣告,这是我瑞成王最心爱的儿子,是瑞成王府最明媚的瑰宝。

  如果……

  

  暴雨中,人声嘈杂,清瘦的身影被按在刑凳上,旧日的伤痕,翻卷的皮肉,被刑杖带起又迅速淹没在雨中的血色。

  紧抿的薄唇,深邃的眸中无波无澜,是一片静寂的水色。

  剪烛塔里,暗窗之后,两双晶亮的眼睛静静看着外边施行的酷刑,一双眼里已含了水光,另一双里边,是摸不清的惊怒。

  

  剪烛塔何等的壮观巍峨,层层楼梯都比一般的塔要高出好多倍,缓归每日清晨醒来清扫,总要到中午才能打扫干净,影凉那夜不敢偷懒,自己去刑堂领了一百鞭子,缓归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上了竟然好得差不多了,他天天无事干,又不敢帮忙,只陪着缓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刚开始两天还没什么,结果过两天,影凉越陪着越无语。

  那几乎大半天都在忙活的少年,干完了活之后非但没歇着,反而不停在塔里各层乱翻乱看,瑞成王收藏的兵书兵刃,包括些山河地图机关秘笈,他一样都没有漏下,把剪烛塔的一层到七层翻了个遍。

  影凉甚是无奈,忙反锁了塔门,这个时候要是王爷进来看到,还不把他们俩的皮都扒了,缓归毫不在意,一边研究手中的地图一边安慰影凉:“大哥,王爷那天没进来,现在更不会进来。”

  再问他就是回答:“王爷要打随便找个理由就打了,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大哥别担心。”

  影凉哀叹,也难怪王爷总是动不动就折腾这孩子,有时候是挺气人讨打的,不过他不是瑞成王,不能打也舍不得打,只能过来坐在缓归旁边,陪着他去看那几副地图,那是二十年前的地图,和如今的一对比,魔域本部都已经删掉了,影凉暗自惋惜,再看缓归却没有任何的不对劲,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之后,卷了一卷便塞到自己腰带里,他那腰带宽大,外边还围着冰痕,一塞进去完全看不出来,影凉伸手要阻拦,“哎……”

  缓归调皮地挑眉:“大哥放心,王爷不会知道的,再陪恕儿去七层看看。”

  影凉愁眉苦脸地看着缓归又去那除了王爷谁都不敢进去的七层塔里胡乱翻着,觉得头大,怎么两年没见,这孩子越来越狡猾了。

  肯定是和顾无方那小狐狸学的,那小狐狸就不会教点好的。

  缓归不管他心里想什么,第七层被那人打开后再就没上锁,他光明正大地走进去,从昨天翻到的地方又接着翻下去,影凉很是郁闷地看着他一边翻一边挑选,有用的仔细看一遍记下来,没用的放回原处,更有甚者有些看了一眼不屑地撇撇嘴,直接凑到灯前就烧了,自己连阻拦都来不及。

  影凉目瞪口呆地看着缓归挑挑拣拣,直到再次看到那天被那两人弄落到地上的画面时,才稍稍停了一下。

  塔里没有别人过来收拾,那画卷依旧在旁边桌上展着,画面上的女子眉目含嗔带喜,似乎就要从画里走出来,缓归看了一会,才轻声道:“原来她当年这样美。”

  影凉无言以对,当年这孩子还会说“娘亲”怎样,到现在却连这两个字都不会叫出来了,画上这个女子最美的时候他没有见过,他见到的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娇俏的少女,记住的也不是这女子的美,而是和她的美丽一样让人惊讶的决绝和狠辣。

  影凉想起心里就一阵发憷,赶紧扯了缓归到旁边,把那画卷一卷放到原来的地方,“恕儿,大哥下去做饭去,过来帮忙。”

  一拉之下,手中的画卷不小心掉在地上,缓归道:“大哥,你先下去,恕儿把这里收拾好了就去。”

  影凉下去之后,缓归才俯身捡起那画卷,再次仔细摸索,卷轴底部凸凹不平,缓归轻轻摸过去,轻蹙眉头,手指轻动,反复几次之后,终于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再轻轻一抽,一个细小的卷轴露了出来。

  那卷轴金黄绸缎,贵气十足,缓归凝眉看了一会,解开外边的红线,那卷轴已经有些年头了,都已破旧,但里边的字清晰如昨,连带着底部的玉玺都盖得真真切切。

  短短的几行字,看过之后,一向从容淡定的三公子却在瞬间苍白了脸色,再拿起仔仔细细看过几次,怔愣良久,一把卷起卷轴,塞入了腰间。

  

  这两年里影凉一直都是自给自足,这几日缓归在这,两人倒是天天饮酒作乐,颇为自在,缓归放赖不肯做饭,每日只吃现成的,影凉也笑着应他,收拾完了冲楼上喊:“三公子,下来吃饭了。”

  他内力深厚,声音在塔里不停回响,若是传到外头,不知道多少人会哭笑不得,只是喊了半天,平日听到第一声就会立刻调皮跳下来的少年却没有反应,影凉担心地上去寻找,却见缓归倚在七层的露台处,看着塔下的风景发呆。

  塔顶风大,吹着他青丝随着发带飘着,黑衣裹着的身子显得瘦弱不堪,俊秀的侧脸和往日一样苍白,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和落寞,眉宇间的浓浓倦意,看起来触目惊心。

  十多年的非人生活,换做是谁,都该疲惫不堪了吧。

  他却硬是撑了下来,哪怕中间曾有多次想逃离,在最后关头却总是坚持了下来。

  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七年前就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接他回家,这世上也跟本就没有他的家的孩子,究竟在坚持什么?

  影凉怔怔看了半晌,又心惊又心疼,一时忘了说话,许久之后,还是缓归轻轻转过头来,微微笑道:“大哥,恕儿想喝酒,大哥陪恕儿喝酒吧。”

  语气平静淡然,仿佛刚刚归家的孩子在和长兄要求容他放肆醉一回。

  影凉眼睛一酸,轻轻“嗯”了一声,将手放在缓归肩头,使劲按了几下,才强笑道:“今天大哥陪你不醉不休。”

  

  剪烛塔的露台上,缓归和影凉对面而坐,偶尔说笑,影凉觉得刚才那个有些落寞的少年似乎就没有出现过一样,这些年,有多少次,那个背地里总是发呆的孩子,一看到他们来了之后,便总会微笑着相迎,藏起所有的难过和委屈。

  影凉陪着缓归喝了几杯,今夜没有月亮,但夜色正浓,在灯火的点缀下,分外迷人,只是总觉得有些惨淡。

  塔下星星点点的光亮,影凉看去,忽然想到有人说过,剪烛塔本来是没有这露台的,据说是王爷为了他心爱的女人后建的,只为了能携着那女子的手,并肩看天朝繁华。

  那样的宠爱,最终也只是化成了一片浮云。

  而那宠爱留下的最深证据,却从未有资格去享受一下哪怕一丁点的温暖。

  影凉心里有些难受,再看缓归还在小口啜着酒,看着塔下,似是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转头笑道:“在文莱和在南州的时候,我们经常在屋顶看月色,大哥还记得吗?”

  “记得”想起当年之事,影凉稍稍放下刚才难过,唇边含了笑,嗔怪着说:“还说呢,当年在文莱,不都是大哥抱着你和陌回上去的,两个小娃娃,自己上不去,却偏偏喜欢的很,大哥就是心软,架不住你们软语央求的。”

  “还有在南州,更是折腾人,无方那个小狐狸,看月色就看月色,还不忘了吃喝玩乐的,好吃好喝,不都是大哥给你们搬上去的,凤鸣那个小滑头也是,琴弹得那么难听,还每次都要弹,还不许大哥捂耳朵的,大哥那时可是最怕有月亮的晚上。”

  语气中掺杂着喜悦、忧伤和经年的惆怅。

  那些或光明或黑暗的过往,那些或甜美或痛苦的年月,已经悄然而逝。

  身边这个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反而撑起肩膀,去护佑他想护佑的人。

  影凉一面觉得欣慰,一面又觉得心酸。

  缓归听他絮絮叨叨念着往事,虽是抱怨,语气却仍是纵容。

  缓归也含着笑:“都是大哥护着我们。”

  深吸了一口气,夏夜的空气清新淡雅,胸腔中的闷痛似乎也少了不少。

  “两年多了,还能跟大哥这样在高处看夜色,真是因祸得福。”

  “又胡说”影凉在缓归头上拍了一下,佯怒道:“要看夜色,怎样看不好,非要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看小狐狸他们见了,不骂你才怪。”

  缓归只笑,看了那薄云寒星,喝了一会,觉得睡意朦胧,索性躺下来,闭了眼睛听着外边轻微的风声。

  过了一会,影凉以为缓归睡着了,正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却听他模模糊糊问他:“影凉大哥,今天是二十几了?”

  影凉算了算,“二十三了吧,怎么了?”

  “哦”缓归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王爷该消气了吧,还有三天,也该放恕儿出去了。”

  影凉听得糊涂,再抬头看了看那薄雾般的夜空,这才恍然大悟,侧头看了缓归安静苍白的睡颜,盖好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再次躺了回去,却是半分睡意也无,就那样睁着眼睛看着夜色,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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