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吉院。
明凯在瑞成王旁边小心伺候着，他做了瑞成王的暗卫也有一个多月了，渐渐摸清了些王爷的脾气，只是有一点，明凯怎么都搞不懂，王爷明明对他们都很仁慈，怎么就偏偏对楼恕哥那么苛刻的。
这几天没见楼恕哥，他还在剪烛塔？王爷什么时候才会消气放楼恕哥出来啊。
不过看王爷这样子，也不像还在生气啊，一天到晚乐悠悠的，这不，这吃过晚饭就带着四少爷和二小姐练字呢。
慕容尧铸生性调皮好动，不爱读书，晚上被父王考查到功课答得不好，慕容焯成便留了他下来亲自督导一番，慕容瑶纯本来就喜欢缠着父王，也留下来看着，一会叫道：“父王，您看四弟这个字写的，还没几岁的孩子写的好呢。”
“二姐”慕容尧铸不满地叫了一声：“你又笑话铸儿。”
慕容焯成在旁边边看边笑，齐寿快步进来：“王爷，影凉求见。”
“嗯？”慕容焯成放下军报，“影凉来了？”转念一想哂笑道：“又是为那孽障来的吧，让他进来。”
影凉已经有两年没来瑞吉院了，一切倒不陌生，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边传来阵阵笑声，影凉大胆抬头看去，见慕容尧铸坐在桌子后头写着什么，瑞成王和慕容瑶纯都在旁边看着，慕容瑶纯时不时笑话两句，惹得王爷爽朗大笑，一会摸摸女儿的头发，一会拍拍小儿子的肩膀，慈爱宠溺都流淌在脸上。
影凉眼睛蓦地一酸，许久没有波澜的心又轻轻刺痛了一下。
那是，七年前了吧。
十岁的孩子站在桌案后，运腕下笔，雅致的小楷便浮现在纸上，文莱国的四王子边看边笑道：“小恕儿的字是越来越好了，这才十岁，等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不知要羞煞多少文人才子。”
看了一会又问：“小恕儿几岁学的写字啊？是在冰寒殿？”
影凉站在旁边，很清楚地看到那小小少年黑眸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了下来，长睫轻颤一下，才又恢复了平静，声音淡漠：“不是。”
四王子惊讶：“不是？那是之前在王府？你那时才多大，四岁都不到，笔都拿不动吧？谁教你的？瑞成王？不可能吧。”
影凉恨他话多，狠狠瞪了他一眼，四王子这才拍拍小小孩子的肩膀，笑着走出去，孩子停下手中的笔，垂眸不语。
影凉走到他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头，孩子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如水，波光潋滟中有明明灭灭的光芒，声音清淡仿佛要随风散去。
“恕儿小时候，见王爷夸赞大少爷的书法，夸了很久，恕儿也想让王爷高兴，就求苍伯教恕儿写字，可是无论恕儿怎样做，怎样听话，王爷都不喜欢恕儿……”
时值深秋，那小小孩子梦呓般的呢喃瞬间隐在了风中，消散不见。
影凉听得心里酸涩，揽着他肩膀，不知如何安慰，孩子也不再说话，继续写他的字，只眼中的神采已经灭了，留下一片死寂般的深蕴。
影凉强自扯出微笑，温声哄着：“恕儿，怎么了，不开心了？走，跟大哥去院子里，大哥教你一套剑法，哪怕恕儿现在用不了内力，下次那帮混账小子再来挑衅，也能打得他们趴下。”
尽管那句话没有说完，但那十岁少年眼中的期待和绝望，影凉还是看得清楚，以至于多年后再想起来，心里还是黄连般的苦涩。
慕容焯成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影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父慈子孝情景的眼睛里，糅合着复杂错乱的感情，委屈，难过，不平，期待，绝望。
慕容焯成心知肚明，影凉两年没有来过瑞吉院了，一直呆在剪烛塔，这次出来，定是为缓归来求情来的，这样的眼神，也是为缓归抱不平的。
明明知道如此，但那些转瞬即逝的感情，看得慕容焯成还是心虚不已，不由自主离开桌旁，负手咳了一声：“影凉？”
影凉这才回神，忙跪下施礼：“暗卫影凉，见过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容焯成撑不住笑起来：“影凉，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礼数了，起来吧。”
影凉站起身，慕容焯成靠在矮榻上，摆手让慕容瑶纯姐弟下去，吩咐明凯倒茶，指着面前的矮墩对影凉道：“坐吧。”
影凉站着不动：“王爷，属下身为暗卫，在王爷面前没有坐着的资格。”
慕容焯成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指着他笑骂：“影凉，两年没见，你这脾气是一点没改，你就是为那孽障求情，为他鸣不平，也不用如此挤兑本王吧。”
又对满脸疑惑的明凯道：“明凯，这是你影凉大哥，去见个礼，以后你还要托他多照应。”
影凉拦住要行礼的明凯，脸色冷淡：“免了，王爷身边的暗卫，影凉担不起。”
这个犟小子，慕容焯成心里直骂，拿了本军报歪着看。
“明凯，别出去了，你在那站着，好好听听你影凉大哥怎么给你楼恕哥求情的，以后也学着点，别总是一个一口‘请王爷饶了楼恕哥’的。”
影凉脸色尴尬，听瑞成王问他：“说吧，想怎么求情？”
影凉梗着脖子站着：“王爷，属下不是来给三公子求情的。”
慕容焯成头也没抬，随口道：“是吗？那正好，坐下陪本王说说话。”
影凉昂着头，动也没动：“属下也不是来陪王爷说话的。”
慕容焯成把军报一扔：“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故意来气本王的？”
“回王爷，属下是来跟王爷请示，属下想出塔，继续侍奉王爷左右，保护王爷。”
“影凉，你什么时候也会说官场话了？”
慕容焯成歪着身子看着影凉，玩笑着：“两年前是谁从南州回来，就寻死觅活非要去守剪烛塔的，当时你怎么说的来着？‘属下身为暗卫，身不由己，不能救人于水火之中，只能眼不见为净’，现在怎么了，不想眼不见为净了？”
影凉几乎要冒汗，王爷都年过半百了，怎么记性还这么好，不服气地回话：“属下是想眼不见为净，可是就算属下在剪烛塔，不是还照样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都看到了。”
慕容焯成笑出声来，“行了行了，你明天就过来瑞吉院当值吧，明羽是你带出来的，明凯也就交给你了，让那孽障明天跟着一起过来，滚回去吧。”
剪烛塔里，一抹黑色的身影蜷缩在顶楼，不经意地颤抖。
影凉一惊，忙快步过去按着缓归的身子：“三公子，三公子？”
缓归被他唤得醒来，迷迷糊糊睁眼叫他一声：“影凉大哥”，就再说不出话。
影凉一惊之后恍然，拉起缓归靠在自己身上，轻车熟路地轻轻按摩着他太阳穴，道：“又头疼了？”
按摩了一会，缓归方缓了过来，扶着坐起身，自己揉了揉额角，脸色好转了一点，对影凉虚弱一笑：“谢谢大哥。”
影凉扶着他靠在栏杆边，“好些了吗？”
缓归轻轻点头，影凉怜惜地责怪：“楼顶又窄又暗，怎么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缓归不答反笑，动一动酸痛的肩膀，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
“怎么挨了这么多年的打，还不习惯的。”
影凉气得不轻，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又胡说，哪里有挨打受疼还能习惯的，再胡说，看大哥不打你。”
缓归孩子般地笑笑：“恕儿不敢了，大哥不要打了，大哥再打，怕王爷消气了，恕儿都走不出去了。”
影凉又气又笑：“就知道讨大哥欢心，怎么就不见你讨王爷的欢心去，也省得成日里挨打。”
缓归只笑不语，影凉拍拍他：“王爷发话了，让你明天早上去瑞吉院。”
缓归一愣，坐起身子：“影凉大哥？”他立刻明白过来：“影凉大哥，你去找王爷为恕儿求情了？王爷要大哥答应什么了？不成，恕儿不能连累大哥……”
“三公子”影凉按着他坐着，笑着安慰，“乱想什么呢，大哥没答应王爷什么，王爷也没有为难大哥。”
缓归不信：“王爷哪里会那么好心。”
影凉失笑：“你这孩子，王爷要是听到，会扒了你的皮。”又安慰着：“大哥只说以后继续给王爷效命，不躲在塔里当守门人了。”
“大哥”缓归坐直身子，“大哥不能……”
“有什么不能？”影凉笑道：“大哥在塔里呆了两年，身为暗卫，按理哪里能躲着这两年清闲，早就该出去了。”
拍拍缓归的脑袋，语气有些惆怅：“你十岁时，大哥就一直看着你长大，看了五年，这才两年没见，竟然又长了这么多，大哥觉得遗憾的很，以后就还看着你，看你怎么在王府里折腾，怎么把王爷气得翘胡子，等将来王爷想知道你这些年怎么长大了的，大哥就一条条跟他说，使劲气气王爷，给恕儿出气。”
缓归忍不住笑起来，“大哥，王爷要是听到你这话，才会扒了恕儿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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