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八十七章 秋色烟光

??秦书画虽是很久未到锦都,但这些天显然已经很熟悉了,走一路玩一路,遇到好看的东西就下去看,遇到干净的小店就进去转,当徒弟的自不必说了,堂堂的瑞成王也只能陪着逛,一路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小摊小店不知道逛了多少个。

  很快进了一个小巷子,三人进去逛,慕容焯成和秦书画并肩走着,缓归跟在身后,怀里抱着一堆秦书画买来的东西,模样乖巧,真像是陪父亲出来逛街的儿子,慕容焯成偶尔眼神扫过去,忽觉无比心安,几天来太多事情的困扰消散了很多,也跟着秦书画左看右看起来。

  逛到中午,秦书画饿了,好好的酒楼他不去,非要在街边的小摊上吃馄饨,瑞成王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坐在油腻腻的小椅子上,看着黑黢黢的矮桌子直皱眉。

  他二人是对座着的,缓归给他们二人各端来一碗馄饨后,就自然跪在了他们中间的地上。

  秦书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慕容焯成刚下定决心要拿起筷子,手刚伸出去,就顿了一下。

  众目睽睽之下,跪着的少年,蓦地让他心一疼。

  他却不知道,缓归在冰寒殿的五年里,秦书画为了磨他倔强的性子,不知多少次带他下山,到一些喧闹的酒楼里,让他在大厅、走廊、楼梯口,甚至在街道上跪着,一跪就是一天半天,无论别人怎样指点,怎样出言不逊,都不能起来,甚至有时秦书画自己先回去,留了缓归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跪着,跪到他规定的时间才能起来。

  别人再怎样侮辱嘲笑的目光,缓归早都已经习惯,若是他还在意这些,都不够羞愧自尽的。

  慕容焯成感受到周围人不停打量的目光,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正要吩咐缓归起来,掌柜的却先过来了,给他们上了秦书画要的酒之后,看了看缓归,便笑道:“两位爷,这孩子是您哪位的公子啊?”

  秦书画埋头吃着,头也不抬,“反正不是我的。”

  掌柜的看向慕容焯成,陪笑道:“老爷,那是您的儿子?”

  没听到回答,掌柜的想自己肯定猜对了,又笑道:“老爷,孩子做错了事,回去再打骂,这人多,让孩子起来吧。”

  见慕容焯成还是不说话,掌柜的再次笑道:“老爷,您别怪小的多嘴,这孩子才十几岁吧,不瞒您说,小的也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儿子,有一次他淘气,被小的当着这么多客人骂了一顿,打了一巴掌,委屈地哭了一晚上。”

  周围的客人显然有好多都是常来的,知道这件事,都会心地笑起来。

  掌柜的看慕容焯成没有生气的意思,又笑道,“孩子啊,年纪小,脸皮薄,在自己家里打打骂骂也就罢了,人一多啊他心里就难受,我那小子啊,自那次之后,好几个月见了我都躲着走,大气都不敢出,那小心的样子看得我这个当爹的怪难受的。”

  小摊不大,桌子之间都隔得很近,说话听得清楚,有熟悉的客人就跟着求情。

  “是啊,这位老爷,让孩子起来吧,你看这孩子这样单薄,身体肯定不好,再跪出病来怎么办。”

  “就是啊,让孩子起来吧,谁家的孩子谁心疼不是,你这当爹的不心疼啊?”

  “孩子年纪小,犯了错说说就是了,别真罚,伤了孩子的心就不好了。”

  “可不是啊,我家那小子,就当着他几个长辈的面说了他一句,之后好几天都不理我,哄了好一阵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着,慕容焯成想解释一下,又觉得无从解释,哑口结舌在那坐着,秦书画不理会,吧唧吧唧吃得那叫一个香,抬头瞥一眼慕容焯成,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慕容焯成终于放下筷子,温声道:“恕儿,起来吧,坐下一起吃。”

  缓归应声站起来,但还是规矩站在旁边,他声音小,掌柜的没听出来那一句是“谢老爷”,而不是“谢爹爹”,见他还站着,拍拍他肩膀:“孩子,你爹让你坐呢,还站着做什么。”

  缓归第一次不知如何应答,他半低着头,慕容焯成稍稍抬头便看到他有些赧然的神情,心里一软,重复道:“坐下吧。”

  见缓归还是不敢动,慕容焯成也有些无奈,于是再次道:“坐下,你再不坐,他们可又以为我欺负你了。”

  他已经听到周围有人低声说:“这当爹的是不是以前太凶了,看把儿子吓的。”

  他这样一玩笑开口,听到的人都善意地笑起来,缓归却以为他说的是真的,见他好像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在他和秦书画中间打横坐下。

  慕容焯成这才满意,对掌柜的说:“再上一碗馄饨来。”

  掌柜的见自己让这对父子缓解了,格外高兴,乐颠颠端上一碗来,还特意献宝似的说:“老爷,这碗就不收钱了,我看这孩子招人喜欢,就算是请他吃的。”

  慕容焯成有些发愣,心想,这臭小子这么好人缘?连出来吃碗馄饨都能让人家白送的?

  不过,再看看那老老实实坐着不敢乱动的少年,确实是看着挺乖挺听话的。

  不过也实在是太乖了些,慕容焯成吃了几口,再看时缓归还捧着那装着小馄饨的碗发呆,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做的小模样,慕容焯成的眼睛有些酸。

  这些年里,这竟然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孩子坐在自己面前吃饭是什么模样。

  十七年,他的儿子已经十七岁了,竟然都没有在父亲面前坐着吃过一次饭。

  慕容焯成怔愣的时候,掌柜的又走了过来,看到缓归捧着碗发呆,奇道:“你这孩子,怎么还不吃啊?”

  看了看慕容焯成有些复杂的眼神,忙道:“你爹还不让你吃?”又看慕容焯成,“老爷?”

  慕容焯成放下筷子,抬起手,又缩回来,几次三番之后,终于落在了缓归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恕儿,吃吧。”

  缓归更加无措,一时连如何拿筷子都忘记了,猛然想起当年在温环屋里,温环让他捧着一碗热饭之后的后果,险些扔了碗,张口就要说话,还没等他说出来,慕容焯成已经塞了双筷子在他手里,依旧温和笑道:“快吃,不够的话本……不够的话我再给你要。”

  缓归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他手上被秦书画拿戒尺打的红肿,差点又把碗掉了,慕容焯成这才想起,翻过他手,手心处果真肿了一片,抬头埋怨地看了秦书画,才道:“回去记得上点药。”

  缓归继续发呆,秦书画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快吃,师父还要接着逛呢,再不吃就把你扔这抵债。”

  缓归一哆嗦,赶紧拿起筷子吃起来,慕容焯成瞪了秦书画一眼,“不许吓唬恕儿。”

  秦书画直翻白眼,又要了一碗馄饨吃起来,不再理这父子俩,掌柜的刚被他的话逗乐,笑道:“好孩子,慢慢吃,你师父吓唬你呢。”

  转身走了一步,复又回头拍拍缓归的肩膀,嘱咐道:“以后可别再淘气惹你爹生气了啊。”

  缓归被他一拍,一个馄饨险些噎到,不知如何应对,见那掌柜的还在笑眯眯看着他等他回话,下意识点了点头。

  慕容焯成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顺手再次拍拍缓归的后背,故意沉声道:“听见了没,以后不许再淘气惹祸了!”

  缓归小心翼翼端着碗,从那掌柜的和瑞成王说话起,他就一直没搞清状况,听着慕容焯成带着笑意的吩咐,更加不明所以,只能乖乖点头:“是。”

  慕容焯成心情大好,这才真像是老子教训儿子,他心情一好,就又多吃了两碗,等到被秦书画带着逛进一家兵器店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

  虽是很无奈秦书画要走走停停地看,但看到满屋子各种各样的兵刃后,爱兵如痴的瑞成王也动不了脚步了。

  店家一看这两位就是大爷,赶紧跟在后头张罗,被秦书画赶到了旁边,说自个看看,然后就拽着缓归东瞅西望,就不管瑞成王了。

  缓归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刚开始的时候碍于慕容焯成在,不敢乱动,后来看王爷也没工夫理他,就大胆四处看起来,一眼看到墙上挂着一柄玄铁剑,看起来并不怎么惹眼,但他跟着秦书画,也算是半个行家,看出那是柄难得的名剑,不由拿在手里看,东摸西摸,十分喜欢。

  秦书画正在溜达,回头见缓归看着那柄一点不出众的剑,爱不释手的样子让他很不受用,走到跟前在缓归头上狠狠拍了一下。

  “一把破剑,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比师父送你的冰痕好?”

  冰痕那是天下一等一的宝剑,在江湖兵刃榜上也是头几名,自从师父给了他,缓归一直爱惜的很,此时却撇撇嘴:“冰痕哪里好,没有这剑霸气。”

  秦书画又打了他一下,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剑贵在灵,霸气有什么用。”

  说是说,但见徒儿看着那剑的模样,心想孩子就是孩子,尤其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纵使平时再怎么像大人般,见了这些刀枪剑戟的也是喜欢的,对“霸气”的玩意更是有难掩的喜欢。

  缓归只随口应了一声,目光却恋恋不舍地看过每一件他眼中的“霸气”兵刃,被秦书画在屁股上捏了一下:“还看!”

  “师父”缓归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见慕容焯成好奇地回头看他们,忙放下手,规矩地站着。

  慕容焯成没看到是怎么回事,倒是被缓归迅速变回去的规矩和秦书画斜眼看他的神情弄得有些尴尬,只掩饰了去骂缓归:“有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找打是吧?”

  话一出口,又觉得奇怪,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每句话都像是在嗔怪不听话的儿子的父亲。

  不过怎么心里感觉美滋滋的,十分的舒服。

  他骂了一声就没回过神来,秦书画一推缓归,“行了行了,别看了,想要霸气的还不好办,为师再送你就是个霸气的兵刃就是,九皋喜欢不,师父送你?”

  九皋那是仅次于惊魂的鞭子,被他一说竟能直接送了孩子,瑞成王听得哭笑不得,听缓归很不屑地嘀咕:“恕儿才不要鞭子,恕儿不喜欢。”

  “扯谎是吧”

  “师父……”

  瑞成王这回看清楚了,原来秦书画掐了下缓归的屁股,惹得缓归委屈地叫他,慕容焯成好气又好笑,还从未见过这孩子这般模样。

  秦书画似是根本没看到慕容焯成一脸好奇的样子,自顾接着说:“忘了你小时候求师父教你鞭法的事儿了?被鞭子打那么多回,居然还想学鞭法。”

  不顾缓归苦着脸,一边看着那堆“破兵刃”,一边嗤笑:“才几岁大的娃娃,就挺着胸脯说:父王的鞭法天下无敌,我要学父王的鞭法。”

  “师父……”缓归软软唤了一声,心想,师父你是故意要让我挨打的是吧,当着王爷说这些,王爷还不又打我。

  “恕儿当时不懂事,师父您还提……”

  缓归拧着秀眉装似委屈地看着秦书画,秦书画拿开那把“破剑”,推了他往前走:“别看了,不就霸气点的兵刃嘛,改日师父有时间了,再铸把霸气的剑给你。”

  秦书画是冰寒殿历任殿主中继秦楚之后最出色的一个,天纵奇才,惊才绝艳,天文地理人情,就没有他不会的,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他的本事从来不分是好是坏是有用还是没用,他无事时会磨玉,手痒痒了就去赌博,闲来无聊还会去铸剑,莫谷当年是郁家数一数二的铸剑师,冰痕铸了一半就因为楼城之战扔下了,秦书画亲自完成了后边的工序,铸成了天下第一的软剑。

  可惜,这样的铸剑大师,他的小徒弟却不领情,跟在秦书画身边,笑道:

  “恕儿有冰痕了,不要剑了,恕儿要杆枪,师父给恕儿打一杆枪吧。”

  秦书画又要去掐他,缓归赶紧躲了:“师父要是嫌累,就把那杆龙渊送了恕儿吧,也不用费力去打了……”

  “趁火打劫啊”秦书画被缓归气乐,扯过他来照着屁股打了几下,“师父就那么一杆好枪,你也想要去,你又不喜欢使枪,成心让师父肉疼是不?”

  “师父说话不算话”缓归撇嘴,“刚答应了恕儿,这就舍不得了,徒儿还比不上师父一杆破兵刃。”

  秦书画又恨又怜,无计可施,咂嘴,怎么自己现在这么容易心软呢。

  “那要看你听不听话,听话了师父就送你,不听话看师父不打烂你屁股。”

  缓归还回头盯着那剑看,“恕儿不是一直都听师父的话。”

  秦书画呸了一声,笑骂:“你听话?你什么时候听过话,为师怎么不知道,成日里师父教的规矩哪个不是明知故犯,跟着你师兄上房揭瓦调皮捣蛋,师父那么多好酒,都被你们偷喝的没剩多少了,还说自己听话?”

  小时候的糗事被师父数落,缓归微微脸红,低着头看地板,嘴里却不肯认错:“都是师兄骗恕儿去的,师父对恕儿那么凶,恕儿哪里敢偷酒喝。”

  秦书画拽着他走过瑞成王的身边,嘲讽数落:“你师兄骗你去的?当时师父打你们的时候你怎么不是这么说的,口口声声说是自己要去的,屁股都快被打烂了都不肯供出你师兄,还是你师兄硬闯进来求师父不要打的。”

  缓归懦懦低声:“是师兄护着恕儿。”

  眼前浮现出师兄秦羽温和慈爱的脸,他幼时受训,秦书画对他严厉苛刻异常,每每挨打熬不过,都是大了他十岁的师兄过来,搂着他柔声安慰,或是拿了食水送来给他。

  长大之后缓归有时想起,便会想如果没有师兄暗中回护,自己是不是早就饿死了或者伤重病死了?

  “师兄最疼恕儿的了。”

  话一出口,缓归自己反倒惊了一下,他多年里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何况还是在王爷和师父的面前,一时不知该不该跪下请罪。

  秦书画没有在意他“口无遮拦”,倒是在意他这句话。

  “混账小子,就你师兄对你好是不,为师在你眼里就一直是凶神恶煞了?”

  缓归这才恢复了在师父面前的讨巧样子,陪笑道:“师父也疼恕儿呢。”

  “这还差不多。”

  秦书画推了缓归又往前走,根本不理会一会走在他们前头,一会落在后头,一会并肩而立的瑞成王,拽着缓归看了一会,包了几件“破兵刃”,又说了句“没劲”,就拉着缓归出去了。

  瑞成王看着师徒二人的背影,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差点就冲上去讲理,但走了两步又不知道有何道理可讲,又悻悻地停下了。

  多年以后,再想起那个下午,慕容焯成都觉得心里又苦又甜。

  那竟是十七年里他仅有的一次和儿子一起逛街的时光,十七年里,自己没有给他买过一样东西,没有陪他逛过一次街,甚至都没有看到他坐在自己面前吃饭是什么样子。

  那孩子时而讨巧时而乖顺时而撒娇时而调皮的样子,他从未见过,第一次见时,还不是对着自己。

  十七年的时光里,他错过了太多太多,再想找回时,那些错过的片段,早已无处可寻。

  

  逛了整整一日,秦大殿主才算是满意而归,酒足饭饱后和瑞成王在大厅里闲聊,缓归在院子里帮着齐寿收拾买来的各种东西,秦书画最近一见缓归就忍不住笑骂:“小兔崽子,笨得要命,怎么都不像是我教出来的。”

  瑞成王白眼,“还不都是你教的。”

  秦书画笑道:“王爷吃醋了?”他看着那忙前忙后的背影,笑道:“王爷以为他在跟秦某撒娇,觉得他和秦某比较亲近吗?”

  瑞成王忿忿不语,但表情分明是:还用问吗?

  秦书画却摇摇头,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王爷,恕儿不是个会撒娇的孩子,他做这些,其实从来都不是出自真心,一次都不是。”

  “他只是觉得我喜欢这样,他小时候觉得这样做我会高兴,高兴了就不会打他,仅此而已,而现在,也只不过是为了哄我开心而已。”

  “其实在他心里,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撒娇。”

  瑞成王默默无语,秦书画又问:“素辞死了,王爷看出来他伤心了吗?”

  瑞成王沉默,伤心吗?那孩子自然是伤心的,可是,他脸上的表情,除了更平静更淡漠,竟是无一点伤心的流露。

  “他是——习惯了而已”秦书画道,“习惯了这些残忍的现实,习惯了再伤心,都不会有人关心他,反而会惹来别人的不快,所以,还不如不说,不如藏在心里。”

  “王爷,你知道那个馄饨摊主是什么人吗?”

  瑞成王疑惑,秦书画道:“他就是当年那个试图谋害文萝的婢女的父亲。”

  慕容焯成惊住,“什么?”

  “没错,他当年他把女儿卖入王府为奴,是为了养活他刚出生的儿子,女儿死因他全然不知,十多年过去了,早就忘记,过得平静而幸福。”

  他眼神咄咄看着慕容焯成:“王爷,你要去灭了他们满门吗?”

  “他的女儿差点让文萝小产,间接害死了弯弯,王爷,你要杀了他们报仇吗?”

  “他的女儿是罪人,那个只比恕儿大了几岁的孩子,该不该为他姐姐的过错赎罪呢?”

  慕容焯成沉默良久,之后默默站起来,走到院子里,目光掠过那满院子的物事,忽然发现,这么多东西,竟然没有一件是给那孩子买的。

  慕容焯成忽然有些慌,有些心头发堵,转头想对那刚刚忙碌完的少年说几句话,却见他低头敛目,请安的语气恭顺温和,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

  瑞成王竟是哑口无言,在院子里怔怔站了许久,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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