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八十四节 化解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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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本也是狄阿孝的幼友发小,虽然彼时二人各不相服,然而阔别多年,一经相见,却满是亲近之感。

  虽然狄阿孝明知王本受狄阿鸟指使,免不得作说客计,但还是排了宴席,一来欢迎旧友,二来可以向阿哥示好。

  王本知道定有前面的人试着用大道理说服狄阿孝却毫无用处,便从旧时小事套起,与狄阿孝怀念童年的快乐和忧伤。

  两人互有感慨,一气喝个半醉,连带开始吹牛。

  王本大大咧咧地站起来:“狄阿孝,论交扑之法,弓马武艺,我王本有自知之明,自是远不如你。但是我别有所长,最近发生的许多大事,只怕你不知道。”他自吹自擂,从与朝廷交锋到高显攻心一一道来,尽显自身阴谋家所长的阴谋手段。

  赘述这些自然是铺垫,突出的是狄阿鸟自回东夏所展现的一系列大略,而这些是狄阿孝一个局外人不知道的,其它人来也是啰里巴索讲不清的。

  然而闲聊却是时机。

  很多内情都是不敢想象的。

  狄阿孝感到吃惊,又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断追问里头的疑点,后来竟忘了跟着吹牛,去吹嘘自己这几年的战绩。这并不仅仅因为王本的吹嘘引人入胜,而是刀光剑影,步步惊心之中,狄阿鸟与自己的一班人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成事的,而只是能用奇迹来说明。

  渐渐的,他有点妒忌。王本自己展现自己的功勋不是他那些战功不能比,但传奇性强多了,他竟不能用相应的战果回应,只是他亦是争强好强之人,嘿嘿一笑打断王本,绞尽脑汁美化自己的功勋,一气吹嘘拓跋陈朝的将领被自己打成什么样,自己赚取雕阴是怎样轻而易举。

  王本要的就是这些,神色一敛,道:“只怕取雕阴非二郎智慧。”

  狄阿孝早被激到一定的程度,当下勃然:“王小胖,你说什么?怀疑我说的有假?你问一问周围,是不是如我所说。我阴谋鬼计是不如你,但是筹备用事不比谁差,难道雕阴不是我赚攻下来的么?”

  王本见火候到了,连满道歉说:“二郎休怪。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当我说错了话,我罚酒一杯还不行吗?”

  他一再道歉,再一再突出不是质疑狄阿孝,只是另有其它意思,狄阿孝也不是要与他翻脸,大声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王本苦笑说:“我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讲也罢,不讲也罢,要是说了,二郎生气怎么办?”

  狄阿孝拍着胸脯问:“我是那么小气个人么?!我是的么?你就是指着鼻子骂我,我也不生气,倒是你不说,显得我小气。”

  王本这就当着众人的面,带着玩味说:“二郎能取雕阴,除了用智,岂无借大郎之处?这首功,二郎乎,抑或大郎。”

  因最近关系紧张,参加宴会的部下多出自草原部族,对于有没有借狄阿鸟之势大多没有多想,猝然听王本这么一说,均觉得无理之极,但他们也知道王本是狄阿孝的幼友,又受狄阿鸟宠信,并没有溜须拍马上来训斥,但都怕狄阿孝勃然而起,顿时目光全集中在两人身上。

  狄阿孝能有今天,与他果敢善断的性格大有关系。

  杀人、用事均不见含糊,亦积累不少虎威。

  他酒色一收,阴沉沉地把玩爵杯,目光不定。

  许多人都大气也不敢出。

  大多是生怕他拍案而起要杀王本,到时众人阻止,被他怪罪,不阻止,不但恶了狄阿鸟,第二天他醒来,怕又会后悔。

  惟有王本一点也不自觉,坦然吃喝,继续刺激道:“说这个你别不服,就连在座尔等,也别说不服气。”

  终于有人猛地站起来,大声说:“他狄阿鸟算什么,我家狼主乃武律主嫡子,从血统上讲,那是黄金后裔,他狄阿鸟的阿爸呢,不过是中原弃夫。为什么我主打下雕阴,军功要记到他狄阿鸟身上?……”

  他说着说着,发现身边的人没有同仇敌忾地针对王本,反倒拿着奇怪的眼神看他来了,心里便多出许多不满,大声喊道:“你是狄阿鸟的狗,何故吠到我家?当我不敢替我主剜你口舌么?”

  话音未落,“嗖”地什么直奔脸上来了,他定眼一看,狄阿孝用装满酒的铜爵砸了过来,登时不敢躲闪,砰地被砸了个生疼,却又生出一股惧意,缩到案子后面趴着大叫:“狼主。我可都在是为你说话的呀。”

  狄阿孝恶狠狠地喝道:“你给我闭嘴。想让我剜你的口舌么?”

  他回头看向王本,从新坐下,叹息说:“王小胖。你的嘴虽然毒,但话没有说错。赚取雕阴多亏雕阴人。彼时进城,府库甲杖应有尽有,粮草积蓄颇丰,士卒怕受到抵挡,损折巨大,纷呼:受小相公之令。于是,市井皆罢兵刃……就算我不承认都不行,若不是大郎,即便是有内应,得以进城,也不会如此轻易。”

  王本见他坦然承认,知道事情已经成了,说:“恐怕不仅如此吧。你徙民万余,可有说辞?”

  狄阿孝颓然道:“也不假。我问他们,大郎在时,尔等均丰衣足食,大郎稍去,尔等又受官府豪强盘剥,别无想法么?何不由我率兵护送,去随大郎……又说到大郎的国家只要横跨两三个县,大郎刚刚建国,国大人稀,土地众多,托信于我,要募民前往,当是也假借了他一番。”

  他反问:“莫非你为此事受大郎差遣,让我颜面散尽的么?”

  王本摇了摇头,笑道:“那怎么会。我想与二郎说一句,醉了,便是要说一句,你高兴听也罢,不高兴听也罢,我还是要说。我不服你二郎,你如何善战不假,但我不服你,你也定然不服气我。那好。我生平服气一人,那就是你家大郎,你敢说你比得过他?”

  狄阿孝没有吭声。

  他不是不服,是不想说。

  王本又说:“我是喝醉了。你且当醉话,无论是我还是你,能有今天所谓的纵横天下,都是因为你家大郎,他才是我们的依仗。”

  他话毒到了极点,又问:“你敢说你的高奴王不是他让你坐的?”

  狄阿孝刚把铜爵扔掉,想自灌一口,竟找不到,干脆用邻桌上抓来一个,被他刺到,用力一抓,竟然把铜爵抓得微瘪。

  他硬生生没有吭声。

  王本缓和下来说:“我是靠我对他的忠诚和功劳换来的今天,你却因为你是他阿弟有的今天。你难道不清楚么?我为什么不服你的,你还不清楚么?我们这些人,不只是我,还有其它很多人,受大郎调遣,赏功伐罪,出生入死,不敢拂逆,一旦有人越雷池半步,即便他不恶言,亦有夏律、军法惩裁。你却只因为你是他阿弟,屡屡破坏他的计划,抗命不从,却不受惩罚,还要他来迁就、配合。我与你自幼往来,虽然不满,却可以不说出来,其它的人呢。众人怒下,你当他能娇惯你多久?你让人说他只顾爱惜他的阿弟,不顾出生入死的外人么?”

  狄阿孝羞愤难当,却又难发一言,又受王本这样开门见山的道明,冷汗浸背。

  王本又说:“阿孝。二郎。当着你部下的面,阿哥打你脸了,但是为了把你打醒。我不同其他人,你自己的事,你家族的事,阿哥都知道。你不就想拉大郎下水,一起报血海深仇么?难道为了报仇,就可以不借助其它人么?你想到最后众人都不情愿,你与他一人一马去找中原皇帝么?”

  他又问:“你当真认为大郎没有血性么?大郎若无血性,我等壮士巴特尔哪个甘心受他一个血性都没有的人驱使?”

  四周都在瞠目结舌,静得只剩火把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他们都起身了,虽然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没有跟随过狄阿鸟,但是却都知道,他们到目前来说,已经走向战败了,之所以还在蹦跶,那是因为想拉狄阿鸟下水,借以挽回败势,倘若狄阿鸟当真一无是处,又哪来力量能够承载众望?

  狄阿孝静静地想了一下,起身离席,执晚辈礼,回应说:“阿孝受教了,再不敢轻视小胖阿哥,当以师事之。”

  王本心说:“你以师事我,狄阿鸟岂不矮了。”他上去就谦:“阿孝你这是干什么?该赔礼的人是我。是我。”

  狄阿孝一挽他的胳膊,引他别去,低声说:“今天伤我非浅,却当真受益,好似猛醒一般。我也不是没想过大郎的做法,想他或许所图甚大,但是人生在世,家仇不报,度日煎熬呀。”

  没了人,他便借了酒性大哭:“我阿爸不在之日,小子尚幼,阿妈也刚刚不在人世,心里好苦。我那时都懵了,只记得兵败了,只记得阿爸吐了血,还给我披了件衣裳,安慰说,阿爸随你阿伯去了,这也是归宿,它日你想我,就把仇人的头割下来,万不要在此局面与仇敌死磕。”

  王本拍着他,安慰说:“二郎,你阿爸不也让你不与仇人死拼么?”

  狄阿孝大哭道:“我一家人转眼间家破人亡,兄弟四散不知去处,都是为了给阿伯报仇呀。他是阿伯的儿子,我阿爸为他阿爸报仇,他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忘在一旁,自己去干大事呢?他怎么能呢?”

  王本也不免叹息。

  武律汗在的时候,狄阿孝何尝不是天骄一般?

  转眼间家破人亡的厄运能生受?

  谁知道他这些年怎么过的?

  说是那么说,他要与狄阿鸟赌气,谁又能当真怪他?

  正想着发愣,他瞅见狄阿孝通红的眼睛挟着寒光看来,心里一蹙,便听狄阿孝要求说:“小胖。我知道凭我之力难报家仇,不是我懈怠,也不是我没有勇气。而是不能凭一己之力,逞匹夫之勇,除非我能拉上大郎。大郎之心不好衡夺。只求你能在关键之时,助我一臂之力,遇到合适时机,刺激刺激他。”

  狄阿孝又说:“大郎是我阿哥,我不怕他,可你难说,你要是敢答应下来,关键时候,像今天打我脸一样……他也一定受不了。小胖。他不能光顾大事,光为了道义、道理,就畏首畏尾的吧。”

  王小胖脱口而出:“这你放心好了。咱们亲如兄弟,兄弟之仇,岂不同仇……何况?”他想说我稀罕狄阿雪,你也帮我一把,到时候更是家仇一致,却是心里想想,万不敢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同时他心里也苦笑,暗道:“我当你为什么要以先生待我,原来是看中了我打脸的本事。”

  狄阿孝却没有那么多弯弯,狞笑直言:“博小鹿已经许了我。这才是亲阿弟。你呢?杀尽秦姓,屠他十座八座城,我就不信能影响大郎什么。哪个做大事的不双手血腥?他爱惜声名,可你我都能替他做,不是么。小胖,你说是不是?”

  他一拧,王本就想奔地上去。

  王本怕他刚刚被那些话打脸,酒劲上来报复自己,连忙说:“那当然。那当然。”

  王本不得已举手发誓,狄阿孝才放过他。

  夜深王本被安排睡去,狄阿孝却骑马出营,一人飞驰,乘着酒兴,直奔王河岸边驻马,也许远眺是一种心境的表达,他便扔掉马缰放眼眺望。

  水花茫茫的王河奔涌跳跃,碎琼铺天,森然的两岸长草里不知长了什么怪兽,喧哗的韵律鼓动心弦,像割裂胸臆的小刀。

  这王河,险峻如猛士,一泻如滔天之怒。

  狄阿孝慢慢寻了一片下脚处,分开两岸枯槁,一步一步走靠过去,眼看一片浅滩,弯腰下去,掬了一捧揉在脸上,但水雾已经先一步将他打湿了。

  这个在高奴杀人如麻的将军王,竟像是单纯地满足自己的雅兴,一人出营,在河边掬水洗脸。

  驻兵王河,他迷茫得像是这片激起的水雾,不知何去何从,不知何去何从,他才要像狄阿鸟的军队靠近。

  然而今天,他一下好多了,可以不走,可以随时走。

  王本的话虽然椎人却也带了更可靠的实情,让他趋于冷静。

  狄阿鸟带了十余万人来,给了他强烈的暗示,让他相信这是敌对靖康的,所以他才一心行事,想发动一场大战,此后狄阿鸟的行为让他格外地不理解。

  也许便是这一捧水的冰凉,他站起来,喃喃地说:“先父就是葬身于此河……王河,王河,阿哥,若你当真要饮马王河,阿孝必做你前驱。可是你到底要干什么呀。难道这天下可以不打出来,骗出来么?”

  像是意气用尽,他又上了战马飞奔回去。

  然而一下马入帐,就得到一个消息,驻扎在北面的北郡兵中有靖康使者的消息。他撩开大帐,就见细作等着,当下大马金刀一坐,狐疑地问:“你们报来的事情当真?别人我不清楚,穆二虎,李大头是什么反应?”

  来人说:“来的人没有寻他们接头,找的是史千斤。”

  狄阿孝大吃一惊,弯腰伸臂,抓了他胸前的衣襟问:“你说什么?他们找史将军?史将军怎么说?”

  绝大多数军队都握在史千斤手里,如果他倒戈,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他会吗?

  记得大郎说过,史千斤最可信赖,因为他女儿成了自己的嫂嫂。

  大郎万万不会为他们牵头。

  难道史千斤不满自己了?

  难道他认为自己与大郎不一条心?

  来人说:“来的好像是史将军的一位故人,史将军对他很是客气,在帐篷外面,他们说什么都没听清,就见那人不停小声说话,史将军低头不语。后来,史将军有一句说得很大,我们是听到了:我们现在是各为其主……不是我听不懂你说的,而是晚了。这话早说三五年,我何至于此。你当认说回头就能回头吗?但是史将军还是对他很客气,最后都是亲自把他送走的。”

  狄阿孝安心不少。

  但他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一次拒人千里不代表次次拒人于千里,何况这个人与史千斤瓜葛定深,他一次不成,也未必不来第二次。

  怎么办?

  朝廷能不能说动他史千斤?会不会用功名利禄收买?

  狄阿孝在脑海里过了个圈,拿定主意说:“继续监视营内。此时军心不稳,最忌官军挑拨生事。既然史将军将朝廷的人回绝了,你们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毁坏史将军名声,只私下密切注视,有紧急情况速来报我。”

  然而细作似乎有点不甘心,又说:“史将军还私下调遣了一支兵走,虽然已经是之前的事了,但是……”

  狄阿孝听得懂,是说两件事是不是有关联。

  前面也有人说,史千斤和来历不明的人往来,挑了一队兵走,干什么去了?是他个人劫掠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营兵私用,押运走?

  狄阿孝陷入沉思。

  他想的已经不是史千斤会不会背叛自己,而是会不会背叛狄阿鸟。

  军心早已不稳,也只有史千斤才能弹压着住,怀疑他,动他,只怕不是容易的事。

  他一阵犹豫,还是说:“不要瞎说,只将见到的报来即可。”

  细作去了,他又想起王本来,如果说女儿能联结关系,那么狄阿鸟对史千斤女儿的态度定然能影响到史千斤的心理和行为,自己不妨从王本那儿打听史千斤这女儿在大郎那儿过得怎么样。

  听说她长得丑。

  大郎娶她未必不是出于笼络史家父子,一个丑女人,会受宠吗?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找王本去了。王本听他问起史千亿,笑着说:“虽然所知不多,但是你阿哥家里很和睦,前面打仗时史千亿也亲上战场,常跟在你阿哥左右,关系应该错不了。”

  那她该是关键的人物,狄阿孝问:“这一次呢?来了吗?”

  这一次就不是来打仗的。

  王本没有明说,苦笑道:“这一次会打仗吗?”

  狄阿孝安心不少,只是让人密切留意北郡兵,特别是史千斤父子。

  然而几天后,忽有人来报:“几个来历不明的骑士来找史将军,给闯到军营里来了,为首的带着面具,谁问是谁,史将军就抡鞭子打谁。”

  狄阿孝的脑子飞速运转,思忖:穆二虎与李大头等人被迫起兵,与朝廷已势不两立,依目前情况看,尚未参与其中,应火速点兵入营,控制局势,否则将不堪设想。事不宜迟,他火速点齐上百骑兵,不顾心腹劝阻,飞一般向北郡兵驻地驰去。就在他点兵之际,史千斤已将所部拢在开阔的河滩地,卷带粮秣,弃辎舍帐。这几年来,穆二虎与他并无往来,倒是李大头偶尔问候下这位名义上的上级。他二人各领一部,扎于营地的东南和西南,因为军纪松弛,此刻还没有完全起床,竟然丝毫没感觉到,却是史千斤拢了本部,派人来叫他们拔营,他们才一哄而起。

  李大头拢了人才觉得事情不对,即便点兵,也要先点将领,然后聚兵,这道程序没走,史千斤就先把人拉出来了,有违道理,那边想去知会上穆二虎,穆二虎竟然已经带人靠了过去。

  对于这个即让人恨又有同乡、亲戚之情的穆二虎,李大头真的是没奈何,眼看穆二虎靠了过去,李大头也只好领人靠过去。

  李大头将所部阵列在外,上去问怎么回事。

  他见兵马夹滩而处,高处、矮处肃穆森严,行装一应俱全,反倒不怀疑了,心里便想:必是朝廷官兵来犯,情况紧急,要撤到哪去。

  半道上,穆二虎也上来了,卷着袖子,一摇一摆,见了招呼说:“大头。你可是慢于我呀。”

  李大头没好气地说:“慢又如何,快又如何,一旦官兵上来,我们又有哪里去,这一路要回高奴,且不说退路上有没有兵马阻拦,这一战已经没头没尾了。”

  穆二虎张口就说:“官兵只要不守城都好打。我们一个打俩。我看一定是我们先撤诱敌,大王用骑兵抄他们后路。”

  正说着,夺牙扎勿林多歹腰上别把弯刀,半裸臂膀,甩着一只空袖子,撅着屁股在前面出现,神色兴奋。穆二虎见他就赶上去一脚,踢完正要说:“你个蛮子乐个求。”不料,夺牙扎勿林多歹一眦眼,端了个砂锅大的拳头,扎架子还手。穆二虎惊讶道:“长本事了,来,你打我。”

  李大头最看不惯他这点,像是乡间,见了个人想压人一头,正要说穆二虎两句,夺牙扎勿林多歹吼了一声,抡拳就打将上来。穆二虎没有防备,吃了一拳,退了数步,架子都散了,当下怒从心起,一声咆哮上来。李大头骂都不及,就见两个大块头滚到了一起。穆二虎纵横乡间,却不料夺牙扎勿林多歹双膀力大,一挂上他,他架子就散,为扳回脸面打了三五拳,却摔了个跟头。

  穆家老五见兄长竟然吃亏,飞起一脚加入战团,那夺牙扎勿林多歹头一缩,竟然脚踢不动。

  李大头也不知道夺牙扎勿林多歹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平日好好脾气,这会儿怎么给穆家两兄弟殴在一起,见兄弟二人战夺牙扎勿林多歹不下,大吼两声也不见听,便就地跺了两脚,上去扯拽。

  他实际上还是向着穆二虎的,不料他扯上夺牙扎勿林多歹,穆家两兄弟却不罢手,眼看是这局面干脆丢了站在一旁,冷笑说:“穆二虎。你不消停是吧,老子不管了,人家一拨一跟头,你还没完了。”

  正说着,上路冲到几个骑兵,喝他们不住,抡起丈二鞭子刷就是一鞭,骑兵过去打个转,鞭梢尾部的红缨全炸在三人脸上,穆二虎当场就懵了。

  他接受不了夺牙扎勿林多歹敢与他动手,更接受不了史千斤的兵抽他,大喝一声:“史千斤。我日你姥姥。敢打老子!”

  李大头趁机把他拖上,恨不得捂他嘴,那几名骑兵散落各处,隐隐有包围的势头,抽他们鞭子的骑兵已经回来,黑然喝道:“老子听说史千斤善于治兵,看来徒有虚名,兵营喧哗,辱骂上官……”

  李大头恨不得给穆二虎两嘴巴子,心说:“人家打你,你骂史千斤干什么?史千斤是咱们顶头上司,如今是在打仗,砍了你也白砍。”

  他遥遥抱手,赔笑说:“请问阁下是?”

  骑士淡淡地说:“张奋青是也。尔等速去勒兵静候。”

  穆二虎大吼:“史千斤自己来他也不敢鞭打老子,你吃了豹子胆不成?我日你先人的,信不?”

  张奋青斜了他一眼,一摆手,两名骑士便平放了长枪。

  李大头连忙站到穆二虎前面,连声说:“壮士住手。不要给这粗人一般见识。还请立刻带我们去见史大统领,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张奋青略一沉吟,说:“也没怎么回事,最近士气低沉,召集起来鼓舞一番,要去见史将军,赶快去吧,休要节外生枝,否则定斩不赦。”

  穆二虎丢了大面子,一卷手,竟要往回走。

  李大头见那张奋青虎视眈眈,任夺牙扎勿林多歹挽了马缰,站在一侧,立刻拉住他,低声说:“休要赌气。没看事态不对么?”

  穆二虎默然,只是狠狠地剜了张奋青一眼。

  突然,远处爆发出一阵喧哗,久违的喧哗,好像是冷水突然沸腾开来,远远可见长枪耸动,不少还顶了头盔,渐渐的,汇集成敲击声。一骑横过,几骑并辔跟在后面,他们走到哪,声势在哪大作。

  李大头迎面一看,目瞪口呆,他拉拉一心想与张奋青打眼战的穆二虎。

  穆二虎转过头来也愣了,不敢相信道:“他怎么来了。”

  狄阿鸟手持一张面具,向一列列士兵挥舞,士兵们便都说:“那个就是狄小相公,那个就是狄小相公。”

  狄阿鸟向李大头、穆二虎笑了笑走过去,穆二虎挣着李大头说:“我问问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大头隐隐知道了什么,死死拽住他,喝道:“休乱小相公事。”

  狄阿鸟走了一遍,仅是露脸,接下来,他是需要这一支军队的军心,走回来时就开始驰骋,向士兵们喊道:“也许你们一生都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也许你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我是要告诉你们,你们上当了。”

  他说:“高奴王被陈朝骗了,你们也被陈朝骗了,陈朝的拓跋巍巍以欺诈起家,他是骗着你们攻打朝廷两败俱伤,所以打着打着,你们发现是东屯的后生打上了西屯的叔伯,打不下去了。是呀。陈朝就在这个时候,用眼神瞄准了高奴城,雕阴城。你们要把这两块祖土让给他们吗?”

  他喊道:“拓跋巍巍刚刚挑拨完你们与朝廷的战争,又要拿走你们的立身之地,你们肯吗?”

  李大头脑袋一下豁然。

  这么多天的心结一下被解开了。

  他心情一片疏朗,扭头看向四周,发现这支军队也一样,他们作战,他们混乱,随着朝廷攻心之策,他们再弄不清为何而战。“被骗”一词毫无修饰,甚至带了许多的诋毁,却没有比它更容易击中心灵的。很多士兵死死地握住自己的兵器,双目眦裂,有的竟然无声地哭了起来,因为被骗之后,他们打了不该打的仗,用血汗换来的竟是恶果。

  狄阿鸟说:“接下来陈朝要干什么?就是趁机袭占高奴和雕阴,作为南下的跳板。我们让不让他们得逞?”

  士兵们爆发出所有受骗后的怒火,用尽全力咆哮:“不让。”

  狄阿鸟说:“我已经从史将军那里得知,朝廷有意招揽勇士,愿意赦免我们这些被遗弃了的人。那我们何不调转马头,往雕阴,往高奴,作为与朝廷交好的投名状?”他驰骋走过,发现这句话没有引起多大震动,就又说:“陈朝要干什么?要践踏属于我们的土地,要在我们神圣的王河饮马洗澡,当他们光屁股的士兵从神光闪耀的王河中爬出来,眼睛瞄着的是我们中原的姑娘……我们雍族花一样的姑娘,你们还能兄弟相残,父子相仇么?我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士兵们咆哮:“杀光他们,赶走他们?”

  狄阿鸟说:“我刚刚打败敌人,准备称王,可是知道这一切,什么都不顾,带着所有的人来了,不知道所发行文你们都看了没有,就是怕我们自家人打仗,便宜了外人,跑来告诉你们,谁动手谁不对,谁不停手谁是我的敌人。你们现在是什么也不做,继续厮杀,坐看我带人抵御陈朝,还是说,小相公阁下,你回家吧,带上你的人回家吧。我们关中老雍人没死完就用不到阁下,敌人有战马,我们有长枪,敌人有弓箭,我们有胸膛,我们不用你插手,就能把他们打走?”

  狄阿鸟问:“我面前站的是不是都是关中老雍人?是不是要我带上人先上?”

  士兵们轰然反应,声音一片杂乱。

  狄阿鸟大吼一声说:“现在陈朝的兵马已经随时待发了,他们的铁蹄就要滚滚而来,我们却还站在王河边上……我们是要等他们把土地占领了花十倍代价拿回来,还是现在就走,迎头痛击他们?”

  ……

  史千斤挂上了笑容。

  狄阿鸟一到就说了句他最爱听的话:“昔为同僚,今是父子。”

  娘的,他承认是我的女婿哦,虽然咱客气话说了,旧为兄弟,今是主臣,可这不,一家人。这还不要紧,对朝廷作战和忠于所事的矛盾也没了,这一回头打陈朝,战死也不觉得窝心了,更不要说这一支眼看要垮的军队转眼间焕发出了新生。娘的哦,这一生老失败,就嫁女儿嫁对了。

  千亿,你要争气就赶快生个崽。

  史千斤高兴,李大头豁然开朗,穆二虎却觉得大没面子……一来就磕了面子,平日里自己欺负的主儿,今儿竟然冲自己动手动脚的,自己兄弟两个还治不了,那狄阿鸟以前可是与自己兄弟相称,来了竟不先招呼自己,那个胡甩鞭子的,好像也是他手下,老子面子往哪搁哦。

  不讲义气呀。

  他越想越气,一开始还想着狄阿鸟走完一圈回来,自己私下问他,慢慢的,随着欢呼和雀跃,他越发地不平静,再朝张奋青看去,仍然虎视眈眈……他肯定不会知道,张奋青虎视眈眈,那是一个军人的常识,这种场面,不压制异己,一旦生变,就凭狄阿鸟带来的不多的骑士,后果不堪设想。

  一种被轻视的感觉梗着嗓眼。

  穆二虎咬牙忍着,死死盯上张奋青。

  张奋青也越发觉得他有恶意。

  正想着,狄阿鸟结束对士兵的动员,带着人打马过来。

  他自是要与穆二虎、李大头说话,听他们的决断,老远招呼说:“二虎,大头,好久不见……见到孤可否意外?”

  他最近自称孤称顺了,张口就是一个。

  李大头由衷高兴,称颂说:“意外。不过来的是时候,若非如此,不知道这一仗怎么结束?”

  穆二虎却冷冷“哼”了一声打断,喝道:“几天不见,变口音了。孤是啥意思呀,呐不知道。”

  谁也没想到他乍一见面给了个下马威。

  若是陈半仙在定然知道,他今天磕了脸,想让狄阿鸟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客客气气,介时他的脸面回来了,也让周围的人知道其实自己分量很重。不料,史千斤正为嫁女欢喜,大怒喝道:“你什么玩意儿,敢给小相公这么说话……就是当今靖康皇帝,见了小相公也客客气气,你一个腌臜玩意儿,脸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实际上呢,你本事多大,谁不知道?哪一次打仗你打利索过?跟赶鸭子一样上去,伤亡最多,战果最小,若非老子没当你能用,否则早追究你失军之罪了。”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

  穆二虎脸黑得像块砖石。

  李大头也汗涔涔的,不过他知道史千斤说得没错,自己还上山当几年的土匪,平日琢磨打仗琢磨得多,还专门请过教头,打仗的时候好一些,而面前的这穆二虎就是胡来,狄阿孝几次要改编他的人,他又都把住武艺好的亲族乡党不放,对自己打仗的本事又吹又擂。

  狄阿鸟也觉得这话假不了,穆二虎的性情和本事都在那儿放着。

  只是,他需要的是这支军队众志成城,抵达雕阴,守住雕阴,翻身下马,笑着说:“史老将军说话差矣。二虎是敢打硬仗,不计伤亡,虎将本色……”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假,不愿意粉饰下去,开门见山问:“二虎不要生气,你毕竟不是行伍出身,有很多需要史将军指点的地方。大头。你二位当下如何决断?”

  李大头脱口道:“回雕阴备战。”

  他也有疑虑,说:“朝廷明言招揽,只怕不实,到时不给兵械粮草,我们又能守雕阴守到何时?”

  史千斤笑道:“不会。王志来过了,劝老子归降,说过仍拨在他麾下,他会一视同仁。他这个人,老子还是信得过的。”

  穆二虎憋着火,阴不阴阳不阳地还了一句:“我当多能打仗。原来是早与朝廷勾结了。”

  史千斤大怒,却又有口难辩,持马鞭指了喝一声:“你……”

  狄阿鸟制止说:“二虎。你是走还是留。雕阴可是你的家乡。”

  这一刻,他倒不想让穆二虎跟上,直直盯了,隐隐后悔自己的问法。

  穆二虎跟上,那是浪费了一队人,尤其是不服军令,倒会掣肘史千斤,一旦再与朝廷上的官员互生龌龊,只会拖累史千斤。

  穆二虎根本就没听进他动员士兵的内容,冷冷地说:“会有人打雕阴?某不信。”

  狄阿鸟看了他一会儿,说:“你不信孤也不勉强,只是你手底下愿意走的你让他们一起去吧。你若愿意,跟孤去东夏,孤赐你一大块土地种。”

  穆二虎陡然一阵危机感,怕自己成光杆,脱口道:“我手底下的人也不信。”实际上,他还是敬畏狄阿鸟的,又违心地说:“不信。你问问。”

  狄阿鸟点了点头,走回来,接过牙扎勿林多歹急切跑来递到的缰绳,翻身上马,走往穆二虎那一拨人马,眼看到了,伤兵挺多,不少人缠着脑袋和胳膊,回头又看了跟过来的穆二虎一眼。

  便是这一眼,他隐隐有些反感。

  自己不行,自己还不认,累及的都是乡党和亲族。

  站在这些穆二虎亲族乡党跟前,他却是要和穆二虎争夺这些人的选择,轻轻地说:“诸位乡党。孤这次来,是来游说你们史将军,游说你们中的每一个人,相信你们已经感觉出来了,你们走错了方向,稀里糊涂的打起了仗,而孤判断,陈朝会趁你们与朝廷两败俱伤之际,侵占雕阴,不知你们信否?”

  穆二虎大为担心,连忙跟上一句:“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

  狄阿鸟给他摆了摆手,说:“雕阴是诸位的祖土,此回被狄阿孝,也就是你们喊着大王的那个人攻破,人口别迁,剩下的肯定都是与你们有关的亲戚和乡党,也许他已经对你们许愿,这一战战胜,雕阴的土地是属于你们的。只是这里有一个前提,陈朝不来,你们能够顺顺当当地回去,不被朝廷的军队赶走……眼下就有这么一个机会。凶险而又对你们有吸引力的机会。与史将军一起回去,在朝廷的支持下抵御住陈朝的入侵,换来属于你们自己的雕阴。”

  他大声喊道:“选择就在你们前面。”

  他回头指了一下穆二虎,说:“二虎说他不信陈朝会打来。孤是不会强勉他的,会将他带走,你们呢?不要顾虑与孤主意相左,愿意跟史将军走的站到右边,愿意跟穆二虎留下的站到左边。”

  穆二虎隐隐有些后悔,却不甘心失败,连忙说:“陈朝!”然而他怕他一说,有勾结陈朝的嫌疑,就又不说了,使劲用脚碾了两下土地,简短地宣布:“愿意跟我的留下,愿意跟史千斤的站出来吧。”

  狄阿鸟仰头朝天空看去,似乎看到了穆二虎的失败。

  谁也没有想到,跟着穆二虎鞍前马后的陈半仙第一个站到了右边,看着穆二虎,不好意思地说:“二虎呀。我可不愿意背井离乡。正想着雕阴打下来了,免不得又被朝廷夺走,心里疼得厉害。我老了,哪也去不了,正好史将军跟朝廷说好了,我就回去吧,也替你们些个后生看着家里的地,十年八载后,你们还不回来么?我看着给你们分地,也会给你们照看好着。”

  紧接着,人大拨大拨右移。

  穆二虎不免着急,大吼道:“王八蛋。老子哪点对不起你们,给我站住。”

  倒是有几个后生向右看看,给站住了。

  狄阿鸟冷冷地说:“二虎。你不能让他们自己选择么?你也想让孤这样镇着你走么?你不知道人各有志么,你也不替他们着想么,你强行要求他们跟着你?”

  穆二虎大急:“小相公。你要夺我兵权你直说,不待这样的。”

  狄阿鸟说:“别让我小看你。”

  穆二虎一阵气馁,摆了手说:“爱干嘛干嘛。”

  人一哄而散,全部站到右侧了。穆二虎看看,只有几个穆家堂兄弟,狠狠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狄阿鸟给他摆了摆手,扭头看了一道烟尘,知道狄阿孝听到了消息,带人赶过来了,这就走马到穆二虎身边,按了按他的肩膀,指了指他掳来的马匹,要求说:“跟我走吧。”说完,掉转马头,迎着狄阿孝的马队过去。

  余人纷纷跟上。

  史千斤本想多问几句,还想派人去顾他安全,见他就这么走了,略一沉吟,要求说:“立刻拔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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