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挥戈逐马 > 九十五节 国事家事天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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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半天,竟然是完虎印鉴。

  还给孤。还给。

  克罗子部的使者不敢答复。

  狄阿鸟打发他回去问一问,转身传召了土扈特的使者。

  东夏和土扈特之间还没有打过交道,这一次土扈特部使者来到,无非想作一次试探,对东夏的危险性,利益冲突,实力强弱进行一次试探。如果狄阿鸟不作召见,那么就会给土扈特一个极强烈的信号,这个政权对我们来说是危险的。

  而狄阿鸟也确实需要对土扈特部做一个接触和了解。毕竟这个部族游牧的特点更加显著,因为大漠荒芜,所部走逐范围极大,飘忽汇聚,胜则掠侵似火,败则无影无踪,虽拓跋巍巍强盛时期,亦无可奈何,紧接着,慕容氏被他们灭掉,拓跋巍巍贪恋中原的繁华,他们脚步还会停留在大漠吗?

  狄阿鸟不停地告诫自己,拓跋巍巍已经不可怕,因为自己已经看清了他的软肋,自从他骨子里亲靖康,当他不愿意灾年损失实力与荆人硬拼时,他作出向中原臣服的决定,而后哪怕是强行进入陈州,也已经逐渐失去了游牧民族打不赢就走的特点,也许他自觉已经向文明靠近了一步,却不知道,他正在转型为一个典型的农耕封建国家,这样的国家越来越向靖康,越来越不耐战争。

  哪怕他拓跋巍巍再有雄心,他也没法通过学习和认同靖康来打败靖康,尤其是秦纲安定中原之后。

  只要中原朝廷没有大的失德,拓跋巍巍先天不足,拼兵源他拼不过,拼财富拼不过,拼尊王攘夷的大节拼不过,他不可能靠陈州一隅衡抗中原各州。三五十年过去,他死了,所部民族的锐性逐渐不再,恐怕到时他的后代也会和靖康一样,在为如何抵御北方游牧民族漂不不定的侵袭发愁。

  但是,土扈特部族不是。

  它具备一个草原帝国的所有特点,只在意游牧,哪怕吃再大的败仗,只要让它躲起来,就能恢复元气。

  它也会是狄阿鸟自认为最难啃的骨头,而且是现在的东夏啃不起的骨头。

  他可不想东夏还没有稳定,四周都是强敌的时候,土扈特部三天两头一次出现。在一声一声的传唱中,几个高大的身影渐渐出现。看着他们健壮的体格,狄阿鸟确信拓跋巍巍给他们冠以“蠕蠕”之名,纯属对敌人的恶意攻击,从而也可以看得出来,拓跋巍巍对大漠深处的这股敌人是一种多么无奈的心态。

  狄阿鸟也开始收敛心神,一直以来,他虽然表面上吃定敌人,却都保持着对敌人的重视。

  为首的土扈特人头发耳部被髡过,剩下的头发挽着两个垂髫环,额头上飘着刘海,略显滑稽的发式丝毫掩不住他的英武,他双眉浓重,眼眶深陷,隐隐有幽暗锐利的锋芒隐现,脸庞好像被烟火熏过,油油小表色的表皮下边似乎有筋肉滚动,走起路来不快不慢,双只大手挽着袖子挥动。

  他带领三个土扈特人一致地向狄阿鸟施礼,唱道:“土扈特部郁久闾氏木骨受吾汗之所命,骑马走了七天七夜呀,来到东夏国大汗的汗国,向您献上远方诚挚的赞美和尊敬,祝您福寿安康……”

  他从脖子里取下一条丝带,随人附合,一人还从怀里掏出一把牛角,呜呜地吹,在众人的伴唱中,使者木骨手捧丝带,踩着舞步往狄阿鸟走去,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为狄阿鸟执戈的梁大壮把戈横去了面前,狄阿鸟起身,上前一步,把戈拨开,面无表情地弯腰,让他把丝带戴到自己的脖子里。

  看来,土扈特部不仅仅是猛人的一支,与匈人的关系同样匪浅,这种礼仪,是雍人和匈人角逐的时候兴起的。

  使者再次弯腰施礼,狄阿鸟也还了一礼,他分明地看到使者眼里流露出一丝凝重,就又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刚刚他就觉得,这个使者是想借机向他靠近,试探他和他部下的反应。这种试探,他还是很清楚的,这是北方游牧民族特有的试探,尽管还是陌生人,他也会亲近到很近的地步,甚至会搂抱你,去拥抱你的臂膀,腰肢,捏你,甚至试着把你从地上拔起来,用自己的胸肌去挤压你,如果双方不是亲族那么简单,那对方根本不是热情那么简单,他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有勇力,会不会怯,甚至警告你,看,我多么强壮,你敢与我抢吗?你给我抢夺,我一下就把你掰成两半了。

  刚刚也是一种试探,如果满庭的将士惊慌失控,那么土扈特使者就会判断自己包括自己的东夏国都是一群心虚胆怯之辈;而如果满庭的将士都太不在意,那么土扈特的使者会认为这个君主没有地位。

  所以,狄阿鸟这就果断地站起来,拨开金戈,走到了面前,受了这条丝带,然后轻轻拍一拍这个使者。

  也许很多人认为这只是亲昵的表示,却不知道,这一拍代表着一种安抚和气概,是在告诉对方:“你别怕。我没有恶意。”

  但是他那些部下却是思想单纯的人,只是认为狄阿鸟熟悉对方的礼节,友好地对待了对方一回。

  狄阿鸟回到座位上,开门见山就说:“骨什么闾。我自小就听说金留真大汗的大名,不久前听说他已经回到长生天那里,只是那时小汗还势微力单,四处漂泊,没有够得上去吊唁,似为平生之遗憾呀。”

  木骨微微笑笑,说:“大汗的好意连天上的云雀都觉得欢心。金留真大汗的确已经回到长生天那里,汗位的正统继承人是他的儿子匹候跋。他战败所有的对手,获得六十余位姓氏的拥护,求乞长生天赐下名号:铁跋真。就是我们铁跋真大汗派遣我们来赴您的庆典,欲与您会面……”

  他沉吟了一下,说:“要说来意,不仅仅只是这样,他要我向您表达敬意之余,希望能和您结下更深厚的情义。他要我向您,在您的姐姐和妹妹中求请一位高贵的公主,与他一起统治大漠。是的,听说拓跋巍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您表示恶意,不惜阻碍您教训一些您汗国之中的害群之马,只要你同意他的亲事,他就和您一起出兵拓跋氏,给这只不驯的野马套上金铸的笼头。”

  意料之中。

  狄阿鸟知道铁跋真被障眼了,几十年间,他父子均被拓跋巍巍阻挡,现在慕容氏被灭,唯一放在他眼里的恐怕就是拓跋巍巍,这一次前来,就是要和自己联手出兵,扫荡拓跋氏。所谓求亲,无非是缔约的前奏。

  狄阿鸟淡淡一笑,说:“孤起于行伍,行伍是什么意思?怕你回去表示不清楚,就向你解释一番,就是孤一开始只是中原皇帝军队的一名普通士兵。那时孤一无所有,骑上战马,就只能看到战马的尾巴,身边没有前呼后拥,只有不多的兄弟和亲如手足的家人,所以倍感珍惜。因为长生天的保佑,吾与众将士同心戮力,拥有了东夏,而最初用刀剑开拓事业,就是为了让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随他们所愿,给他们自由和理想,不再屈眉于谁。也正因为如此,孤想要给家族女人的日子就是让她们嫁给她们所爱的人,如果汝汗有此心迹,大可前来赢取她们的芳心,而不是孤为了更大更远的野心,用她们的幸福与汝汗缔约。大夏律中写明了这一点,就是孤可以缔约,但永不和亲,比起牺牲家中女人的幸福,孤更信任自己的战马和利刃。”

  木骨愣了一下。

  对于纵横大漠的王室来说,没有谁能拒绝这种求亲的,因为双方在战争过后,总有需要缓和的时候,那时,姻亲对双方来说,就是一个沟通的管道。包括拓跋巍巍,如果自己站在拓跋巍巍的王庭,向拓跋巍巍说明为汗王求亲的意愿,拓跋巍巍也许不舍得自己的女儿,但也会在家族中找一名女子嫁过去。

  狄阿鸟却又说:“孤与拓跋巍巍的确势不两立。但现在东夏刚刚饱受战乱,民生困苦,孤已经向孤的将士们许诺,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娶妻子,生儿子,不一味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就兴兵戈,与汝汗一致出兵还未到时机,所以也还要汝汗谅解。不过汝汗要真心想惩戒拓跋氏,孤可以为你引荐靖康朝廷的使者,两强联手,灭拓跋氏指日可待,比孤这个小汗参与好说多了。”

  木骨大吃一惊。

  他几乎想问:“你想与我汗为敌吗?”

  但是这一次接触,只是作为一种试探,双方都不是很了解,谁也不知道这句话通过外交使者的嘴说出来,会不会真成大敌。他也就犹豫了一下说:“汗王的话。小使定当转述我汗。”

  狄阿鸟笑笑,要求说:“不管怎么说,你是为了两国的友谊而来,孤要吩咐他们隆重地招待你,并且让孤的谋臣们和你坐在一起,去商讨怎么建立不是为征战共同的仇敌那样短暂的友谊,而是纯粹和平互利的友谊。你我两国如果能够建立超脱世俗的友谊,和平和互利才会来得久远。”

  和使者见完面,狄阿鸟也是殚精竭虑,天快要黑了,雪景照人,冷风往脑门上一扑,就是一阵倦意袭来。不是他力有不逮,而是这成天的大典,本身就是一件累人的事儿,他又着急,一股脑地把使者见了完,看似木坐,时而说几句话,其实是斗心斗力。一干部下也犯困,不过他们一出来就全变了,个个精力充沛,计较着吃宴席,谈论着怎么一起喝酒……狄阿鸟挥挥手,便让他们去了,见他们不去,定要来扯自己,就无奈地说:“东夏以仁孝立国嘛,老太太还没人哄呢。”

  说完,见着郭嘉就冲过去。

  他在郭嘉怀里掏了一沓纸,接着雪光看了两眼,瞄了一些尺寸和数据,摆摆手就赶其它人去吃宴席,见两个犹豫要等他走到最后,追上去一人屁股上给了一脚,然后才一拉郭嘉,大步走掉。

  郭嘉是一头的黑线。

  他对狄阿鸟与老部下的君臣关系实在不敢恭维,走上两步就忍不住了,大提建议:“大王。您现在好歹也是一国的大王,怎么还跟部下勾肩搭背,相互扯扯桑桑,打打闹闹的,上下没有个规矩?发乎情,止乎礼。”

  狄阿鸟连忙说:“一高兴就忘了。”

  他平静一下说:“你也不能别老用小眼睛瞄这些事,还用男女关系的词儿,孤就是不拘小节惯了,再说了,咱们大夏律里不是写明了吗?人无高低贵贱呀,官职都只分高低,不分贵贱了吗。那阁臣的名单弄好了,可是要都通知到?要是来不及时通知,三五天之后,就要开始朝会了。”

  郭嘉不由自主地揉自己眉心,翻起旧账:“参与修大夏律的人都在说,那好多就不是他们的话,你强加的!”

  狄阿鸟想了一下,“哎”地一声反驳:“孤只是说孤是那个意思,孤什么时候强迫他们了,刀剑架到他们脖子上了?他们当时可都觉得孤是有道理,难道是孤识人不明,找一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家伙修律?”

  他笑笑说:“话又说了回来,很多人都这么评价,前来奉劝,孤的阿师也特意找到孤,告诉说,阿鸟,你搞的这一套可不行,自古就有了君臣贵贱,你这样修律一反纲伦,弄不好会让天下大乱的。知道孤怎么回答他吗?孤说,在高显,在草原上,甚至在上古圣王那里,都是有国民、部民平等参与政事的,这也是为什么宫殿要三进,没见天下为此大乱呀。然后孤这又告诉他,看似人人平等,其实也不尽然,有爵位的人不照样有特权吗?你不知道,他给孤找证据,孤先给他找了一摞古书。”

  郭嘉无奈地说:“倒也是,《尚书》中有《汤誓》,周公、召公也曾共同执政。”

  狄阿鸟微微笑道:“你知道就好。”

  他手持一沓白纸,背在身后边走边说:“孤只是觉得官大就成了显贵,官小就要见人矮三分,平民溜着墙边走的制度没必要。人人都一样,按照自己对国家的功劳大小,自己的勤劳和经营获得相应的地位。这才公平。只有有了这种公平,百姓们人人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取财富和地位,知识和权力,这样,他们的力量才能一一释放出来,你们才会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笑容。”

  他又说:“这将会是个不一样的国度,人人羡慕的国度,真正的大同世界。你们心目中的大同世界还活在书本里,而且谁都知道,它太模糊,几乎是行不通,孤现在缔造的这个世界,却应该是它真正去施行时的样子。即便有一天,孤失败了,孤为你们践行了一次,就会永远存在于你们这些读书人的世界里,孤要带着你们走进这个梦里,无论你们怎么悲观地预测它,但有些人,就活在自己的梦想里,只要眩晕于这个美梦的诱惑,就会踏入进去,从此义无反顾。”

  郭嘉有点意动,突然发现自己眼角多了些湿润,就极力抑制说:“大王。质疑您是我不对。算我一个。”

  狄阿鸟眼看地方到了,收住脚步,小声说:“图纸你来解说,如果被她识破了,咱就说拿错了。”

  一群穿着新衣裳的妇孺正在乐,那秦禾眼尖,一眼看狄阿鸟到了,蹿上来扯了就问:“你打算给咱阿妈交代吧。你再没有个交代,她说了,带着我们全找你闹去。做大王,做什么大王?连宫殿都没有,还大王。”

  狄阿鸟翘起下巴,绷着脸凑到她脸上看了一遭,转身把扑来的蜜蜂抱在怀里,再一看,家里另外几个娘们在看着,“啧”了一声,一摆手,赶嚷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真怕你们了,敢委屈着你们吗?”

  他一挥手,手里的一沓白纸现在众人面前。

  秦禾伸手去抢,连着几次都被他晃过去了,不曾想没防着另外一个,段晚容一把抢过,扭身就跑,交老太太看去了。

  几个老太太凑着几桌正说话起劲。

  段晚容成了报喜的喜鹊,三步两跳到了跟前,往面前一递就嚷:“看。这是真逼出来了,快有宫殿住……图都画出来了。”

  狄阿青连忙伸手。

  狄阿狗踮了着脚跟往上凑。

  其它的孩子更是不必说,多凑着嚷着让看看。

  只有狄阿宝抬着头,像意料之中,气粗地说:“不是要宫殿吗,我阿爸给修了吧。”可是他一找,在桌子底下找到睡着了的嗒嗒儿虎,连忙往外拽,大声在他耳朵边告诉他:“快起来。阿爸要给咱们盖宫殿啦。”

  嗒嗒儿虎爬起来就问:“给蜜蜂的吧,就她还玩盖宫殿,连丫儿都不玩了。”说完,他挪着两条腿往一旁走,想找到一个地方睡觉去。

  花流霜就奇怪:“这家伙这几天怎么这么瞌睡?一会瞅不着,在桌子底下睡着了,该不是生病了吧。”

  阿瓜和许小虎来到新环境,一直很怯,杨小玲进来让他们去看看嗒嗒儿虎,他们就跟在后面过去。

  他俩跟过去,就见嗒嗒儿虎找个厢房一头扎进去,爬上了个床。

  听到有动静,他就趴到床头,一看阿瓜和许小虎就说:“阿叔。阿哥。你们也困了吗?”他说:“这几天家里好吵,老睡不好。偶瞌睡。”

  阿瓜好奇地问他:“嗒嗒儿虎。阿爸要盖宫殿,你不高兴呀。”

  嗒嗒儿虎摇了摇头,捧着腮帮子说:“偶高兴。有新房子住……”

  许小虎是在长月呆过的,大叫:“嗒嗒儿虎,什么新房子,是宫殿。”

  嗒嗒儿虎哼哼两声,翻个身躺下,说:“宫殿也是房子呀。房子也没旧就盖新的,就是因为阿爸要登板凳当大王,他不登板凳也是大王呀,当了大王还要盖新房子,不然不像话,好奇怪?”

  阿瓜和许小虎又怎么想得明白,解释明白?看他翻身又想睡,就说:“嗒嗒儿虎。你昨晚干啥呢。”

  嗒嗒儿虎说:“阿爸要送偶走,偶听他跟阿妈吵架,就没睡着。偶还小,不想离开家。”

  阿瓜和许小虎面面相觑,一致地说:“那是骗你的,吓不听话的小孩。”

  嗒嗒儿虎想了一下说:“吓不到偶的,偶也不怕,偶偷偷告诉了阿奶,阿爸非送偶走偶,阿奶不揍他。”他为自己的想法得意,说:“他盖宫殿也是假的。那是盖出来装粮食的……偶都知道,等偶睡醒了,就去找他,说他要送偶走,偶就把他骗阿奶的事告诉阿奶。知道偶为啥爱睡觉了吧。”

  许小虎一指,给阿瓜说:“原来他天天装睡,这会儿真瞌睡了。”

  嗒嗒儿虎的瞌睡来得快,走得也快,与两个阿哥一说话,睡意说没就没,就想去看看阿爸是怎么骗阿奶的,会不会被揭破,那好奇心越发抑制不住,而且害怕去晚了给错过。狄阿瓜和许小虎就见他猛地爬起来,皱着眉头说:“坏了,阿妈给的石头玉呢。”许小虎连忙去取灯火在地上照。狄阿瓜却寻思说:“丢阿奶那儿了吧。”嗒嗒儿虎爬下床,要他俩帮自己拿鞋,自个光着两只脚就先跑。

  刚刚下一场大雪,碎雪冰渣走廊下散落得像琼玉。

  他两只赤脚啪嗒,啪嗒得飞快,一边跑一边皱眉哼哼。到了门口,他怕大人发现他没穿靴子,就小心翼翼探个头,一看,门旁边晾着段晚容给狄阿鸟编的乌拉草草鞋,解下自己的小刀一挑,就把拧在一起草绳挑断了,后面许小虎和狄阿瓜只有十来步,大叫着:“嗒嗒儿虎。你的鞋。”

  他回头“嘘”了一声,两只脚往草鞋里头一插,也不管半条小腿都进了去,更不管挪得沉重,挂两辆马车一样翻门槛,结果绊了一跟头,直接翻了进去。

  狄阿鸟也跟进去,就见自己家的嗒嗒儿虎皮球一样滚进来,一只草鞋留在门槛外,一只甩了三尺高,落在屁股后面,笑眯眯着把他提溜起来,再一看,两只通红的小脚上沾着雪渣滓和烂泥,就用手握上给他捋掉。

  花流霜正在翻看图纸,本来还笑眯眯着,被动静惊到,一抬头,给看着了,盯着看半天,眼神逐渐转严厉,大声说:“嗒嗒儿虎。你傻的么?满脚都是雪渣滓……阿鸟。你给我揍他。刚刚钻桌子底下睡觉,这会儿又穿两只草鞋踩雪地回来,不揍不行,揍死也比自己踩雪冻死好。”

  狄阿鸟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小孩耐冻。冻冻结实。”

  嗒嗒儿虎撒谎说:“阿爸说要让偶光屁股站雪地里,训练偶,偶先试一试,没想到脚好冻,就穿了大草鞋。”

  狄阿鸟本来还笑着,立刻就笑不出来了,反问:“嗒嗒儿虎。阿爸说让你光屁股站雪地里去了?”

  花流霜却转移了怒火,发了飙。

  她手杖一轮,抛物线一样朝狄阿鸟丢过去,大吼道:“狄阿鸟。有你这样训练孩子的么?一会儿把他送走养,一会儿让他光屁股站雪地,你给我光着屁股站雪地里去。你小时候,我让你光着屁股站雪地里过么?我给你说,你要真把我孙子给冻哪点儿不好,我一拐杖敲死你。”

  狄阿鸟把手杖接在手里,弯腰恶狠狠一笑,捏上嗒嗒儿虎的腮帮子。

  嗒嗒儿虎一看势头不对,大喊大叫:“阿爸。阿爸。你快看,阿奶手里拿的是啥呀,是装粮食的吧……”狄阿鸟改捏为揉,揉了揉他红彤彤的脸蛋,笑着说:“小孩不知道别胡乱插嘴,哦,阿爸好像说让你光屁股站到雪地里是吓你的吧,没想到你要去试,你真的不怕冻?想试一回也行。”

  他一抬头,给花流霜、龙蓝采她们解释说:“是吓他的。”

  狄阿瓜和许小虎一人提着一只小靴子进门。

  狄阿鸟一看,就知道怎么揭破嗒嗒儿虎了,笑着问:“小虎。刚刚嗒嗒儿虎跑雪地里专门踩雪去了?”

  许小虎解释说:“没有。他东西丢了,着急找,没穿鞋就跑了出来。”

  嗒嗒儿虎顿时脑袋一耷拉。

  花流霜却惊奇了。

  在她印象里,嗒嗒儿虎是不撒谎的,却没想到竟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小孩,当下一伸手:“嗒嗒儿虎,穿上鞋。到阿奶这儿来。”嗒嗒儿虎低着头,撇着嘴,一手接上自己的一只鞋,慢吞吞地挪过去。花流霜也没有怪他,反倒笑了,一把搂上他,搂到自己腿上,别有心思地冲狄阿鸟一笑,俯在他耳朵边说:“嗒嗒儿虎。弄丢东西啦?”

  嗒嗒儿虎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哇”地干哭说:“阿妈给偶的石头玉丢了,保平安的,找不到她一定打偶。”

  花流霜“哼”了一声,扭头找找,李芷不在内室,就又朝狄阿鸟看去,问:“是吗?”

  狄阿鸟笑笑:“阿妈。你真想知道答案?”

  花流霜点了点头。

  狄阿鸟早识破了,淡淡地说:“嗒嗒儿虎。阿爸给你阿妈说一声,问她丢块石头,是不是就打你?然后让你阿奶好好训她。”说完一转身,作势要走。

  嗒嗒儿虎最怕的其实是他阿妈,生怕他阿妈知道,一下着急,突然就不哭了,嘿一声笑出来,说:“阿爸。阿爸。你别去找阿妈啦。偶看到了石头玉……”说完,跳下花流霜的怀抱,跑去往自己刚刚睡觉的桌子底下钻,还没钻进去,狄阿鸟一个眼色,旁边的段晚容一探胳膊,把他捞住拽出来,就见他原形毕露,保持住里头钻的模样,一只手抓在脖子边。狄阿鸟要求说:“你替他看一下他脖子里戴的。”

  段晚容用指头一勾,勾出来一块玉牌。

  嗒嗒儿虎又狡辩:“忘啦。原来还在脖子里戴着呀。”

  郭嘉都看愣了。

  正发着愣。

  花流霜问他:“你觉得这孩子像不像你们家大王?”

  她不等郭嘉说话,就说:“我一直以为这是个老实孩儿。也有好多人说他听话,太懂事,太听话,不像他阿爸,今儿才知道,这个更不得了,表面上懂事听话,实际上也是个大谎话篓子。而且一个谎接一个谎,面不改色心不跳,说挤眼泪就能掉出几滴眼泪。我看他最像阿鸟,你说是不是?”

  郭嘉一下恍然。

  敢情老太太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释放一个强烈的信号:嗒嗒儿虎在孩子里头最像狄阿鸟。

  她是有话要说,拿这个作引子。

  自己要不要封死她的话?

  不能。

  这种事情,自己能跟老太太对着来?

  他不管狄阿鸟的眼色,只当自己看不破,笑着说:“嗒嗒儿虎太像大王了。”

  狄阿鸟却懵了。

  这绝不是一个再提立世子的时机,一时间,他别无办法,挡不住老太太以子肖父为引子,要他立世子。

  正发愁,李芷进来了,见情况不对,讶然发问:“阿妈。这是怎么了?”

  花流霜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笑眯眯地说:“阿芷。你当老太太生气呢,不。老太太高兴,这是孩子多智。”

  狄阿鸟连忙看向李芷。

  昨晚他俩还在吵架,他坚持要把嗒嗒儿虎送走,让他在民间成长,李芷不舍得,这会儿老太太要提立世子,立了世子,怎么还能送走?更不要说这符合李芷的利益,这会儿不是正顺了劲儿?

  他脸色铁青着,就那么站着看着。

  李芷却把话刹住,说:“他在撒谎。这几天他不知跟谁学会撒谎的,阿妈。您不能喜欢他这一点,你要是喜欢,他就会撒谎撒下去,最后变成一个满口雌黄的人。阿鸟小时候肯定也撒过谎,那是您管教得好,他慢慢刹住了说谎的习惯,不然,他能会有今天?难道他有今天,是他说谎话骗来的?他那些部下,都是说谎话诓来的?他说与他的部下同生死、共富贵,难道是假的?他说建立一个美好的国家,是骗东夏百姓的?子肖父,难道仅仅是孩子把父亲小时候犯过的坏毛病学去?”

  花流霜定住了。

  她也发现自己错了。

  她如果定要以这个事情为引子提立世子,那么就是在告诉全东夏的军民,嗒嗒儿虎因为会撒谎,所以可以做世子,所谓东夏治天下的根本就一下被推倒。

  郭嘉也反应过来了,连忙瞅一下狄阿鸟,更正说:“刚才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学生的这玩笑话竟取笑了大王。”

  狄阿鸟带着感激看着李芷,轻声说:“连我都没有想到。”他假意责怪说:“东夏以信立国,孩子撒谎被鼓励是不能。不过孩子偶尔说两句谎话,也不是什么大事,撒谎和不诚信还是有区别的……诚实是一种美德,但不至于偶尔说一句、两句谎话就成骗子了,那天下还不是一群被坏人欺负的傻子?视情况而定,视情况而定,你现在把这个小事情说得天大那也不对。”

  夫妻俩是有默契的。

  李芷没有反驳,只是轻声告诉说:“史文清求见。我进来就是告诉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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